阳春三月,本是风和日暖,游园佳时,此刻白氏宗族花园却是血红染地,肃杀弥漫,百人林立如墙将白霄数人团团包围。
人群正中,徐青娥已然身死,白霄紧拥在怀,任凭鲜血浸染白衣,不愿松手,眼神空洞如若痴人。
白霄身前,贴身侍女袭月倩影独立。
薄杏唇,柳叶眉,及腰长发凤玉簪,冰肌玉颜,倾倒众生。
虽娇躯单薄,面白家势众依旧展臂固守,寸步未让不肯示弱,长裙染血,墨发飘扬,娇颜冷漠,视死如归。
身无缚鸡之力,却有搏命之心。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月下仙子果不虚传。”人群西侧正前处,白元青一身西服昂首挺胸,直视袭月迷人背影,目光冰冷缓缓言道:“可惜不智,错侍庸主,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看来又有人揽月不成,恼羞成怒了。”北侧人群内,白氏宗族旁系子弟,白隆一脉四少爷白晨双手抄兜阔步走出,看向白元青,勾起嘴角轻笑出声:“诗中有云,我将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放在此处倒是着实应景。”
言毕,白晨笑声得意,眼神戏谑扫过众人,毫不在意言语过后人群之中十数目光转向自己,冷漠无情暗藏怒火。
族人皆知白霄废武从商,为白家商业帝国开疆拓土屡建奇功,其功劳薄上此女犹占半壁之功。
白霄运筹帷幄,决掌全局,袭月谋划细要,执行具体。
二者互成,缺一不可。
然白霄身为家主之子,嫡系三少,无论才德几何,有无野心,皆难跳出家族权谋漩涡,且外无强援,内受排挤,出局已成必然之势,谁若相助,必引火烧身。
但袭月不同,归根结底终究不过白霄侍女,一介下属生死与否皆无关大局,如此,一位心思缜密貌若天仙的绝世佳人,谁人不想揽入帐下,收为己用。
可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袭月心志决绝,无论来者何人,诱惑何巨皆不移志,誓死追随白霄。
“哼!何必嘲笑别人。”白元青目光轻蔑,反唇相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你白隆一脉行事隐秘就能瞒天过海吗,不过跳梁小丑无人理会罢了。”
“你……”
白晨闻言气极,脸色顿青,正欲开口反驳,突然人群正中白霄双目一片漆黑,如同墨染,随即闭目倒地,不醒人事。
“咦?”人群东侧,白嫚儿所在正对白霄,忽然一惊,柳眉深蹙面色凝重,低声犹疑道:“方才他眼睛……”
“晕了?”一旁,白晨突见白霄昏倒,稍作迟疑便放声笑道:“真是大开眼界,堂堂嫡系三少竟也如此天真,妄以这般低劣之法蒙混过关,真当我等都是三岁小儿吗?”
白嫚儿忽闻白晨言语,思绪中断,微微斜目瞥向白晨,见白晨正以为揭穿白霄而自鸣得意,不由又移回目光,再观白霄。
“少爷!”袭月听得动静,回首见状顿时色变,一声惊呼转身扑向白霄,将他扶起入怀,呼唤连连:“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爷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啊……”
呼唤着已泪如泉涌,而怀中白霄依旧未醒,纹丝未动,吓得她彻底慌乱,抱紧白霄号啕大哭。
围观众人虽为宗亲却无一人上前探问生死,或冷眼旁观,或奚落嘲笑,巨族世家重利轻情,值此一览无遗。
“怎么了?”白嫚儿身侧,白志雄闻听白嫚儿顾自言语,又侧目观她神色有异,疑惑问道。
“哦,没事……”白嫚儿目光深邃紧盯白霄,见袭月歇斯底里这般呐喊,白霄始终昏迷,也无任何异状,不由微微摇头轻叹一声,缓缓道:“或许近日事务繁多,疲劳所致,看花了眼。”
言毕,抬手轻挑额前秀发,美目依旧打量白霄,似在努力回想先前一幕。
“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事尽躬亲固然谨慎,却也固步自封,难成大业。”白志雄器宇轩昂西装革履,背负双手目视场中,声具威严开口言道:“且看袭月一介侍女,却可助三弟同时运作家族十数家不良上市公司重组改革,短短一年便扭亏为盈,堪称商界奇迹,如此功绩岂是一己之力可以为之,需知,智者用人,愚者方才用己。”
侃侃而谈,颇具一族领袖之风。
“多谢大哥教诲,小妹自当谨记。”白嫚儿收回目光,感激言道。
白志雄轻嗯一声算作回应,目光深沉,观袭月拥白霄而泣,模样憔悴伤心欲绝,不由心中波澜渐起,暗怒滋生。
月下仙子名动商界,其才智谋略不仅令家族各脉不遗余力暗地招揽,白志雄也曾为她破例,亲自出马礼贤下士,以未来少主之名许以白氏宗族集团第一行政官之职。
身居此位,一言可定白氏宗族全球产业兴衰存亡,一语能掌集团治下百万员工人生浮沉,位极高,权极重,诚意不可谓不足。
可即便如此,袭月依旧初心不改,婉言谢绝,未有丝毫犹豫。
白志雄本胜券在握而往,却怒火滔天而归,然余怒未平,一则消息又如平地惊雷传入他耳,使他一时气极怒火攻心竟险些受伤。
半月前,京都宋家突遣婚使登门,礼节规制,隆重非常,言称奉宋家家主宋楚荆之令欲与白氏古族缔结秦晋之盟,期以宋家二小姐宋淑婉与白家三少白霄成婚,携附京都三家上市公司陪嫁,再准白家俗世产业北上入京之路,开修两姓之好。
消息一出天下侧目举世哗然,俗世各界,武道中人,乃至国家当局皆纷纷猜测宋氏古族此举用意,有何图谋。
白氏古族更是始料不及,举族震动茫然不解。
京都之地宋氏古族耕耘千年,又得多朝定都,据地利之便,政商通达而一跃登临十大古族之首。再凭家族武道昌盛攘外而安内,独据京都水透不进,无一势力可以染指,谁有不轨必承其怒。
白氏古族则立根临安,血脉绵长传承悠久。遥想当年盛极时,天下几易主,白氏安如山。白氏先祖对饮琼楼,睹王城之风姿,千年帝都睥睨天下,叹王城之悲凉,山河破碎繁华尽消,族志所载至今可窥家族当年强盛。然岁月如流族运不济,遭逢族中生变强者凋零,致家族武道断层一时力弱而难御外敌,白氏古族便江河日下,一如史中帝都繁华不复,任凭后人呕心沥血励精图治亦难再登顶。
故白之于宋,俗世略逊,武道难争,同为古族却差距已显,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两族联姻若观其表则首利白家,虽武道不前,俗世商业却有再进之机。可宋氏古族岂是良善,女求男婚不顾礼法,此违常礼之举焉能无求,只奈何所谋甚秘,无人观清罢了。
疑点重重,联姻事初,白家更为此一夕间分立两派,或应下婚约步步为营以谋利,或果断拒绝自谋破冰而避害。一时风波骤起,各执己见唇枪舌战,却久未见果。
白志雄身为嫡系大少自是思虑良多,不止联姻利弊,家族未来,首当其冲乃是家族少主位至今悬而未决,若白霄借此争位,自己恐危矣。白志雄本以为联姻之事家族分歧太深定会流产,却未曾想竟于日前议有所定,其父白家家主白承业力排众议允下婚事,并迅速遣使携三书六礼上京提亲,定下婚约,并许择日完婚。
至此,白志雄幻想破灭,心生冷计。
自古帝庙无亲情,唯有富贵与王权。
白志雄清楚帝家如此,世家犹更胜之,何况白氏古族传承何止千年,虽王权何贵?
与之相比,手足兄弟,一母同胞又值几何?
“五长老,七长老。”白志雄收起心绪,转身看向身旁二位老者,谦卑恭敬道:“三弟年少,不知两族联婚滋事体大,方才忤逆之言更是一时糊涂,还望您二老小惩大诫从轻发落。”
态度诚恳,礼节周到,话毕,目视白霄,神色极显担忧。
二位老者服饰统一,皆为白袍,背绣图腾,图腾之上又以九篆之体纹绣执法二字,古朴庄重,甚是威严。二人俱为白氏古族执法堂长老,一为五长老白严法,一为七长老白落石。
当今时代法治社会虽有国法,但一族传承岂无族规,国法以安天下为宗,族规以兴家族为首,执法堂便因此而生,执法长老手握铁律鞭策族人,为族而生,为族而死。
“大少爷宽德重情,宅心仁厚,倘若他日登临主位,定乃家族之福。”七长老白落石微笑点头徐徐言道。
“七长老此言欠妥,仁德治族固然重要,但雷霆铁律才是长治根基。”五长老白严法严肃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有过不惩,执法有偏,何人再为家族效力,家族又何以传承不朽,开万世功业。”
不苟言笑,铁面无私,话音浑厚铿锵有力,直穿透人群入众人耳内。
白志雄闻听白严法之言,深明其意,转头直视白霄,眸深如渊,良久未动。
若按族规从严论处,白霄藐视族法,抗令不遵,贻误家族大计,错失发展良机,且无悔过之意,更生忤逆之心,数罪在身,为正族法威严,定人心浮动,唯极刑无二。
白霄必死无疑。
局面在握,威胁将除,然白志雄此刻却心情如雾,悲喜不知。
少主之位势在必得,拦路之石势必肃清,便是血亲也概莫能外。
可白宋联姻为两大古族之谋,非白霄螳臂能挡,择婚于他又乃宋家既定之选,非白霄所争,然命运依旧卷他入海,掀起波涛。
此时今日非白霄所愿,更非自己所望,却由不得自己半分心慈,丝毫手软。
“二位长老一心为公,为家族计,为长远计,晚辈却怀揣私心,欲枉顾族法,实在有愧。”白志雄面向二人深鞠一躬,不敢起身,郑重道:“三弟之过全凭执法堂依族法定夺,晚辈绝不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