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毅满目震怒,面上青筋暴起。
钳住她下颌的两指猝然发劲,似要将她的颚骨捏的粉碎——他异常暴怒。
“你敢!”他的气息来自幽冥地府,带着霸道和冷傲,命令道:“我说过,世人皆可杀,但你必须活着。”
他逼近她的脸,视线带着强烈的侵虐感,逼得她只能巴巴仰望他,处处追随他的目光。
她已经如此狼狈了,国破家亡。从大延最受宠的七公主一朝跌落谷底,成为他的阶下囚。
他说:“若有下次,我便杀光世人。信或不信,我劝你最好不要妄作尝试。”
她是信的,从小到大,他说过的话,发过的誓,无一不是说到做到。
他若说要屠世人,哪怕是为达目的用尽千方百计也要做到。
两千多年前的她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能唯他言听计从,任人宰割。人在做天在看,可世间安有神灵乎?彼时,她手无缚鸡之力,唯有寄托的便是祈求神灵能替天行道,惩治恶人。
后来她机缘偶遇散仙,想着若是飞升成了仙,有了仙法,便能逆转境地,从被宰割者变成守卫者,对以往的无奈痛恨都能讨回一丝丝慰藉来。无论过了几生几世,那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能给他找回来,她要一直看着他,将他永生永世囚禁在黑暗之境,让他也体味绝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而如今,就在眼前,一条稚嫩脆弱的生命就如飞沙转瞬即逝,她伸出手握也握不住,真真就成了袖手冷眼旁观了,这与这些旁观着吃着人血馒头的愚民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肉体凡胎,明明一指仙法便能阻止这场悲剧。
正浸在痛惜悔恨之中,忽闻一声低叹。
“尘埃,定会恼我阻你罢?”
尘埃眼睫一颤,并未抬头:“殿下言重了,尘埃不敢。”
他久久不曾回话,也不见有何动静,想着先前在他面前妄自评价神明,尘埃又觉心有愧疚,正寻思着如何圆场,他却先开了口。
“与我,你无须此般客套。”他到底是苦涩一笑:“什么时候尘埃才愿意为我敞开心扉。我一直在原地等待,我在你眼里,却到不了你心里。可我愿一直禀灯相伴,岁岁年年,芳心不改。”
尘埃微怔,一时语塞,将头垂得更低了,她突然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她不能确定他眼中影、心上人是她,她不觉自己有何魅力能让这位高贵典雅的殿下一见倾心。
况且,她确实恼他。他以温柔善良著称,为何在人命攸天的时刻出手拦她,她不信观月殿会是如此见死不救、冷酷无情的神仙。
她回避,不正面回应他的情愫,甚至也不看他,他丝毫不觉恼怒,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纵使只有他记得她,他挂念着她,于她而言,他不过相识不过寥寥数月的同僚而已。
他想告诉她,哪怕那段记忆全然不记得了,可他唯独还记得她,哪怕他不记得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也能一眼便认出心爱之人,记忆会遗失,时间会流逝,心动却不会骗人。这颗沉寂了千年的心,因她的出现而狂动。
他却不能告诉她,当一切都变得模棱两可、扑朔迷离的时候,只会徒增烦恼。但是遇上她伊始,支离破碎的记忆便如粒粒瓦砾般被重拾,使得修复千里之堤有了可能。
他想将过往的点点滴滴重新拾起,待到那时,他便能将所有托盘而出将全部告之于她
观月殿抿唇,问道:“在尘埃看来,神仙与凡人可有区别?”
区别...
肉体凡胎如何比得过仙人之姿?
尘埃终于抬眼,他正注视着她,平静却莫名地令人心安。
“凡人受困于肉体,最是脆弱软懦。世俗阶级观念深入骨髓,越是底层阶级越受压迫,面对强权者,往往有心反抗却无余力。弱肉强食便是常态。而神仙却全然不同,无缚于外物,凌绝高处,俯瞰众生,法力无边,无畏世俗。”
她说的观月殿无一不点头附和,待她言尽,他道:“尘埃所言确为仙凡两者最为显著的差别。从细微之处观之,两者实力悬殊,确实不可比拟。但若从宏观而看,实则两者无线趋近,并无差异。”
“为何?”
观月殿颔首一笑:“人有等级观念,受控于既定律法与约束,若有违者将有刑罚受之;而神仙亦然,定规定法其实定于天地之间,若有违之,亦将遭受滚滚天雷,躲不过生死浩劫。”
“人间等级森严,九五至尊强权收揽,等级低下的人民受尽奴役压迫。可天界何尝不是如此,一如凡俗朝堂之制,新飞升的仙者便也要受驱使安排,亦无自我决断。”
“其实,神仙与世人无异。神仙不过是能更漫长的活着的凡人而已。长生代价便是没有了轮回,凡人寿命不过须臾,却能一次次轮回,而神仙终有一日会归于沉寂,逝去了便没有了来生。因此,还不如说众生平等。”
“若是说仙法,却无不能随心所欲。”他顿了顿又道:“我先前阻你,并非不愿救人。实则思及两者关系重大,不可不顾。”
“谓何?”
“其一便是仙法的反噬。神仙有仙法并不稀奇,若是于九重天界受天地之控施用,便是正途,可若滥用于他界,必遭反噬。轻者伤身,重则伤神,以往在人界大肆滥用法术者不在少数,能全身而退的闻所未闻,若是造杀孽血腥,报应更胜,万道雷劫怕也不过分,若是为救人救世,也会因此空受几重法力反噬。因此,若是救人害人这两种极端,仙者在凡世之中往往是避讳不做的。”
“其二便是因世人皆有自己的轨迹和命数,如若神仙强行介入,改动了他本来的命数,与之关联者便可能因此而变。譬如若一人之死便能引另一族之兴,如若仙人动了恻隐之心,将其拖离死地,那他的生变可能致原本应该出生的人不复降生,而最终那一族也便不会因此大兴。那么该如何评论他是救了人还是害了人?”
“若是因此小善而致大劫,便是更大的罪过。这便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