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仙宗并没有给金一仙开辟洞府的时间,次日一早,春生谷住所的法阵便传来消息,命入选的筑基弟子全部去极道山门汇合。
金一仙匆匆收拾了一番,临出门前,他回看一眼,突然觉得住了六七年的屋子陌生了起来。
是与他缘分已断了么?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重新归于宗门,而他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极道仙宗的山门在正西方向,金一仙只有当初入门时,趴在许诚的土山内看过一回,此后再未来过。
如今山门大开,近千极道修士纷纷赶至,他们中有来看热闹的,有来送亲友的,也有本身就是交换弟子。
金一仙混在其中,听端坐云头的止戈真人一一念出入选者。
站出来的师兄弟们神色不一,或露出一股被抛弃的愤恨、或欲扬名天一的憧憬、或一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模样。
“西雪、西凇、西晨...南磬、南锣...北震、北离...中晋、中丰、中姤、中益、中颐、中孚、大畜、大过...”
止戈面无表情地报出道号,他这百名筑基弟子选得很有水准。
从年龄上看,西字辈普遍百三十岁以上,结丹还是有一丝机会的,但希望也不大,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师弟师妹们。
从家世来看,西雪、西晨、南锣、北震、北离、中晋、中丰、中颐等人都是世家弟子,占了七八成,算是变相剥离了世家一系。
从道途来看,西凇、南磬、中孚、大过等人都是结丹或成婴无望之人,说得难听些,属于可以被放弃的那类。
当然,这百人中也是有几个出色的筑基,比如他的弟子中益。
选出这些人的目的是为了磨砺他们的道心,顺便堵住天一剑派的嘴,免得说极道派了一群老弱病残过去。
止戈将百名弟子的道号报完,朗声道:
“凡我极道弟子,生是极道人,死为极道鬼。此去天一三十载,莫忘英雄万人碑!”
极道弟子都记得,他们入派不久,便去英雄祠观瞻记载了极道牺牲前辈的石碑,止戈此言,便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忘记出身。
金一仙没有嗤之以鼻,也没有流露出一副甘为宗门献出生命的大义凛然,而是神识一扫,选中了一个人,传念道:
“师叔可是早就知道弟子会被选入这百人之中?”
不远处的青渠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应道:
“你的情况,我也是半年前才从止微真人处了解得知,故而我们是推荐你去的。”
金一仙暗叹一口气:
“既然如此,还请师叔代为看管杏林斋三十年,三十年后,弟子还是要回来的。”
青渠点头答应,不敢再面对这个弟子,转身离去,他原本非常看好此子,待人接物老成,斗法同境无敌,就算知道他境止结丹,寿命不足百载,也是无所谓的。
但宗门需要“炮灰”,需要“凑数”,这样的弟子就最合适,他没得选。
金一仙目视青渠离去,他总算明白了昨日止戈为何三言两语,就把他安排进百名筑基中。
原来宗门并不是随意指派,而是对每名弟子都详加考察,他这样的情况,绝对会被优先考虑,倒不是昨日赶巧了撞在止戈手里。
一念未绝,天际流光一闪,极道山门的上空出现了一柄巨大的飞剑法器,看其庞大威压,绝对在灵器之上,乃是一件道器!
“止戈道兄,你我三芽之会后百年未见,没想到今日为了几个小小弟子,竟然还有重逢的机会。”
一个样貌清冷的道人手指一捋颌下长须,微微笑道。
“哼,秦阙,把你那股唯我独尊的剑势收一收,莫坏了弟子们的心境。”
止戈冷声道:
“我这里百名筑基弟子已经选定,你家掌门夏景真君承诺的天一弟子何在?”
秦阙两眼一眯,扫了一圈极道的百名弟子,继而笑道:
“止戈道兄何必生气?先看看我天一剑派带来了什么样的弟子。”
只见他袖子一挥,巨大的飞剑上如饺子入锅般跳下了百名天一筑基,止戈神识一扫,顿时脸色铁青。
原来,天一剑派的筑基弟子都是不到百岁年纪,境界却都在筑基中期以上,说白了都是筑基境界的中坚力量。
而自家宗门派出的,四成超过百三十岁,四成不到三十岁,剩下二成也不算强者,相比之下,高低立见。
止戈厚起脸皮,大袖一卷,将百名天一筑基揽入山门之内:
“如此,交换完成,恕老道不送!”
秦阙似乎非常满意,对一脸呆滞的极道弟子温言道:
“我乃秦阙,此次特来接你等入天一剑派,都上来吧。”
众人鱼贯而上,只见巨剑上竟密密麻麻放了百个蒲团,这时,秦阙的声音再度传来:
“各位弟子且盘膝静坐,道器飞行,一瞬万里,若无防护,以筑基之躯,必然四分五裂。”
金一仙找了个靠近剑刃的方位坐下,刚把目光投向极道山门方向,身旁一个声音响起:
“喂!站起来!这里是我方家南锣老祖看中了,还不快快让开!”
金一仙闻声一阵错愕,人家天一剑派的秦阙真人还看着呢,我们同是极道弟子,难道为一个座位抢来抢去?
他回头一瞧,只见中丰嘴角一勾,露出一副挑衅之色,好像在说,终于被我抓到你了。
再看一旁的南锣,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旁,仿佛非此位不坐似的。
“你等在做什么?”
萧敬怒气勃发,低喝一声,随后神识传于南锣:
“中丰师弟不知情势,南锣师兄修炼日久,难道也故作轻狂?如此逼迫同门,平白让天一真人看了笑话!”
南锣纹丝不动,神识回道:
“此子之前冒充刑楼修士,意图戕害我孙,为兄如今不过是落一落他的面子罢了,只要让开,我便不再追究。”
萧敬眉头大皱,这个金一仙还真是惹事精,刚刚筑基,就惹到方家,那是东海数得上的丹药世家!
他刚想神识传于金一仙,劝他稍稍退让,忽见南锣面露恐惧,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了起来,直直飞到巨剑上空。
然后,包括巨剑上的百名筑基、极道山门处还停留的上千修士,以及一直有神识在关注此间的非存、是玄等人,都听到了秦阙的声音:
“我天一剑派没有世家老祖,更没有世家世俗之争,凡仗势欺人者,杀!”
“救我!”那是南锣绝望的哀嚎。
“住手!”那是止戈愤怒的制止。
“完了!”那是是玄死心的感叹。
一道剑光闪过,南锣头颅冲天而起,漫天血雨落在下方的极道筑基身上。
金一仙的上唇边沾了一滴,他伸舌一舐,似笑非笑的望了中丰一眼,直把他唬得踉踉跄跄,退出去数十步,来到剑镡处才敢坐下。
止戈愤怒欲狂,纵身而上,他早知道秦阙是个唯我独尊,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没想到,此人竟然敢在极道山门处当众杀了极道弟子。
而且不仅杀了,还说了一句“天一剑派没有世家世俗之争”。
这对极道仙宗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原本掌门非存废弃了三峰一峪的法门后,就已经让世家弟子有诸多怨言了,是玄还因此闭关不出,以示抗议。
他们的想法是,用上百年来消解世家发展,瓦解巍峨峰的抵触,最终回归极道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