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离开林府的十年里,林岁岁总是会时常想起他。
最开始她只是不解,他不是应该跪下求饶吗,为什么会那么潇洒地转身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后来她开始对沈长安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会经常问自己,是不是当年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其实沈长安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他好像也会偷偷给自己留一个大鸡腿,他好像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样讨厌。林岁岁不懂,她不懂这种拧巴的心理该怎么排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她还是没有想明白,对于沈长安,她到底是讨厌多一点,还是内疚多一点。
林岁岁十七岁那年,她决定离开林府出去走走。这么多年,她一直养尊处优,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中长大。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极了,她要去外面看看,去林府外面的世界看看。
林岁岁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夫人时,林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她指着林岁岁说道:“你长这么大,自己做过一顿饭吗,自己洗过一件衣服吗,你什么都不会,去外面干嘛,饿死在街头吗?”
林岁岁回道:“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会这些的,我可以学啊,我在家待了十七年了,是时候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吧!”
林夫人很生气地骂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乱你知道吗,你有命出去都没有命回来,我告诉你,这件事没门,你不要再来找我商量了!”
林岁岁吃了个羹,她讪讪地回到房间。“不让我出去我就偏要出去,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不是我林岁岁想做就可以做到。”她自己偷偷嘀咕道。只见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一个可怕的念头便浮到她的脑海。
当天夜里,林岁岁偷偷把自己的所有首饰打包起来,拿了些喜欢的衣服,包成了两个包袱,抗在肩上。已是半夜,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林岁岁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口,趁着无人注意,推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她扛着两个包袱跑得飞快,跑了一阵子之后,她看身后没有来追她的人,就停下了脚步,不停地喘着粗气。她终于离开林府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止不住地笑。可是笑了一会她就不笑了,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
第二天清晨,林岁岁跑了的事情惊动了林府上下,林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着林洎的袖子说:“她什么都不会啊,她在外面肯定会有危险啊,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林洎着急地在屋子里踱步,下人一拨又一拨的回来,林洎期待地看着他们,可惜没有人找得到林岁岁。林夫人一时气急,直接晕倒了,大家手忙脚乱赶紧搀扶,整个林府上下一阵鸡飞狗跳。
林岁岁跑出来后,沿着路走了许久,天亮之后,她也终于找到了客栈。
她走进客栈,对着小二说:“我要这里最好的屋子,还要最好的食物,我没有银子,你看这支簪子够不够?”
小二定睛一瞧,那是一支雕花精美的金簪,“够了够了,小姐您往上走,我带您去。”小二上下打量了她的穿着,心里偷想:“一看就是有钱没有脑子的傻丫头,这次可有的捞了。”
林岁岁舒服地躺在床上,想着这外面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差。小二端上来热乎的饭菜,林岁岁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她看着眼前精光的盘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满意地笑了笑。
突然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好像动不了了,她试图张了张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模糊之间她看见小二和几个壮汉进了门,他们翻着林岁岁的包裹,把里面的首饰揣在自己身上,林岁岁想喊,可是什么都喊不出。
她又急又恼,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身影闯了进来,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了,慢慢地,她陷入了沉睡。
再一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回想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头好像撕裂般的痛。她想要起身,但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向她跑了过来。“你醒了,快把这碗药喝了。”那人关切地说道。
林岁岁看着眼前这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她虚弱地问:“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笑道:“你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啊。你被人下了药,差点被拿走了全部家当,要不是我路过,恐怕你现在都不知道被他们丢到哪里去了。这是我家,你放心在这里住下就好。”
那人又接着问:“你家在哪里啊,怎么会一个人出来?”
林岁岁眼睛一转答道:“我是出来闯荡江湖的,我不记得我的家了,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头好痛啊。”
那人赶忙上前把林岁岁扶着坐起来,试探地吹了几口药,然后送到林岁岁嘴边。
林岁岁迟疑,那人又笑:“我是救你的人,不是害你的人,你要是不相信这药,我就先喝给你看。”说完,那人就把药喝下几口,然后把剩下的药喂到林岁岁嘴边。
林岁岁半信半疑地张口,那人满意地笑笑,然后自顾自地自我介绍:“你不记得你的家了,那你记得你的名字吗?我,我叫沈长安,也是没有家的人。”
林岁岁一口药呛了出来,沈长安赶紧上前拍了拍她的背,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林岁岁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把他和记忆中那个大坏蛋联系在一起。她暗自思忖,要是被沈长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扔出去吧。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跟沈长安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沈长安笑笑:“没关系,你就先在我这养着,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我就护宋你回家。”说完,就帮助林岁岁躺好,然后自己离开,让林岁岁好好休息。
林岁岁捏着脖子上的长命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可置信,他竟然是沈长安,是那个沈长安吗,竟然是他,他怎么长得如此好看了。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会把自己赶跑的吧,可是外面真的好危险,她害怕了,她不能走。
她决定,就一直装傻下去,直到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就再装想起来了,到时候求一求他,他还是会心软送她回家的吧。这样想着,林岁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庆幸,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一大觉。
这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林岁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被一阵香味吸引,顺着香味,她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盘鸡腿,她眼睛顿时散发出渴望的光芒,刚想上前,忽然被一声轻笑打断。
是沈长安,他看着她这副馋猫模样忍俊不禁,林岁岁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肚子也跟着不好意思地叫了叫。沈长安笑得更开心了,林岁岁尴尬地挠了挠头。
沈长安指了指那盘鸡腿,用眼神示意林岁岁过来。林岁岁紧张地小步挪到沈长安面前,用手指着那盘鸡腿:“我好久没吃东西了,我可以吃你一个鸡腿吗?我可以付钱的。”
沈长安看着她这副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傻瓜,不要钱的,快吃吧,不够我再去做。”林岁岁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大坏蛋竟然变得如此温柔。她瘪瘪的肚子好像不让她过多思考,她说了声谢谢就开始狼吞虎咽。这鸡腿和从前家里做的分毫不差,还是一样的香。
她吃了一会,忽然发现沈长安一筷子都没动,就在旁边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她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把鸡腿往沈长安面前推了推:“你也吃。”
沈长安推回来:“你吃,我不爱吃鸡腿的,我小时候一个小妹妹很喜欢吃鸡腿,我就慢慢学了这道菜。”
林岁岁一口肉卡在嗓子里,小妹妹,是自己吗?他是为自己学的这道菜吗?
林岁岁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啊?”
沈长安看着外面,怅然若失地说道:“很久没见了,她差不多,应该像你一样大了吧。她若是长大,定不如你这般懂事的。”
林岁岁呛了一口米饭,沈长安赶紧给她倒水,林岁岁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沈长安不放心,一想到自己今天还没有练武,就只得留下林岁岁自己吃饭。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她:“吃完了别乱跑,天黑了赶紧回屋子睡觉。”林岁岁点了点头,沈长安则拎着自己的剑去了院子。
林岁岁吃完饭后,觉得有些油腻,就一个人四处转了转。沈长安的家是很清静的,除了他好像没有别人,不像林府总是一堆人闹哄哄的。她一边打量着,一边来到了院子。
皎洁的月亮洒下一片光辉,院子中间的人,一袭白衣,长发高高扎起,不动时温润如玉,练起剑法又光芒四射。林岁岁不会看招式,但她只觉得沈长安练得极为流畅,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剑指锋芒,锐不可当。他那张笑颜,竟也有如此严肃的时刻。林岁岁就在一旁看着,月夜中,沈长安身上都镀了一层银色。温柔又凌厉。
沈长安练得入神,一时竟没发现她。林岁岁坐在地上看了一会,脑袋愈发沉重,最后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待沈长安练完,看到一旁的柱子旁,一个少女竟睡得那样香甜,一边睡还一边笑,好像在梦里有鸡腿一样。他伸手抱起她,小心翼翼怕打扰了少女美好的梦境。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真好,沈长安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梦中惊起,耳边全是宋以穆的那些话。
真好,她没有烦恼吧,可以睡得这样香甜。他把她抱回她的屋子,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一个人走回自己的屋子,坐在床上,擦拭着自己的剑。在外漂泊的这几年,这把剑就是他唯一的朋友。他轻轻擦拭着,将剑放到自己枕边,然后进入了梦乡。梦中,周围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好像被困在牢笼里,他拼命想要逃出来,却只是一重又一重的陷阱。周围,是宋以穆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
又是一场噩梦,醒来他浑身都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天已经亮了,他想起早饭的问题,便出了家门去集市上买了几个包子。今天的人格外的多,沈长安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他拿着包子回家,却看到少女扒着大门向外不住张望。
林岁岁早起发现院子里没人,喊了几声发现沈长安不在屋子里,她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沈长安,她又找不到路,怕出了门就回不来了,于是只能在门口张望。
看到沈长安的身影,林岁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看到他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时,林岁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沈长安只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头叫她馋猫。
林岁岁接过包子,欢天喜地地跑回厨房,给沈长安端出来一个锅。沈长安觉得大事不妙,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林岁岁欢喜地揭开锅,一边开一边介绍:“这是我给你煮的粥,不要太感动哦!”待锅掀开时,只见里面都是黑糊糊的东西。
林岁岁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个样子啊,我的粥呢?”
沈长安苦笑:“你真的会做吗?你是不是没有放水啊?”
林岁岁瞪了他一眼:“你在嘲笑我吗?煮粥要加水我还是知道的!”说完,自己不停地挠头:“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呢?”
沈长安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抬头看到了林岁岁怒气冲冲的脸。他止住笑声,把这锅黑不溜秋的东西倒掉,然后对林岁岁说:“心意我领了,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劳烦您了,我心疼我的米。”
林岁岁一口吃掉了一个包子,嘴里鼓鼓囊囊的,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沈长安安慰她:“你要真想学,我以后可以教你的。”
林岁岁嘴里含糊不清的问:“真的可以吗?”
沈长安笑:“当然啊!只要我有空,我肯定会教给你的。”
林岁岁笑了,两个圆圆的脸蛋鼓起来了,沈长安也笑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没有名字,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林岁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沈长安笑:“就叫你小丫头吧,你看你这贪吃贪睡的劲,和我年幼时遇见的那个小丫头简直一模一样。”林岁岁瞪大双眼,思忖了一会,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