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白
我是家里姊妹中唯一留在南京工作、没有插过队的女儿,家里大小事情,如去机关办事、上医院拿药等跑腿的事,都是我去办。因此和父母亲在一起相处时间最长、接触最多,父亲的为人和人品给了我终生难忘的教育。
父亲处处为他人着想
晚年,父亲离休家中。他时刻关心国家大事,不但每天阅览各种报纸、资料,还认真做笔记。每次机关组织学习、看文件,他都积极参加。从家里到省政协机关,步行要近一个小时,他从不要求机关派车接送,总是早早出门搭公交车去机关。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跑不动了,为了不增加机关同志的麻烦,他提出让我领工资时将学习材料带回家学习。机关组织外出旅游、参观考察等活动,他总是婉言谢绝。父亲说,年纪大了,要自觉,外出集体活动不能拖累大家,也免得给老干部处的同志增添麻烦。省政协老干部处的同志都夸父亲是个好老同志。
父亲和母亲都是资格较老的干部,可他们在大家面前从没有一点架子。父亲90岁以前,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毛巾、衣服搓洗干净,桌子、椅子抹一遍,客厅扫干净,然后出门将一楼至三楼的楼梯打扫一遍。冬天下雪,常常是他第一个出去扫雪。等大家外出上班时,雪地里已辟出一条通道。邻居们总是说:“瞿老,谢谢你,我们都不好意思了。”听到这话,父亲便乐呵呵地回答:“我老了,不能为党工作,给大家做做后勤,让大家好好工作,也算是为革命作贡献啊。”
父亲离开工作岗位后,常为自己不能为党再作贡献而遗憾,总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为人民做点什么。1998年的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将在栖霞给“志友”建一个公共纪念墓地。父亲和我谈及此事,父亲说:“人死了还能给学生做个教材,人生最后还能为后人作点贡献,真好!你了解一下,我要捐献遗体。”我去有关部门了解具体手续,问明了政策规定,领取了相关表格。后来因为家中多数亲友反对,父亲终未成为“志友”一员。
晚年,他常念叨着希望能用自己积蓄起来的一点养老金给有困难的百姓一点帮助。每当有灾难发生,他总是积极地捐款、捐物。即使他已不能去机关开会,但每次机关组织捐款总有他一份。他说:“我们老了,钱留着没有什么用,给有困难的人,这钱就有用了,就成了活钱。”
对待保姆亲如家人
我们家有一个特殊的家庭成员—保姆李素珍妈妈。她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和我们却亲如一家人。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是我们家的亲戚。
从小,父母亲就教导我们要尊重她,关心她。每当外地的子女回南京,给父母一份礼物时也不忘给她一份,以至于她常和母亲穿同一花色的服饰。
那年李素珍妈妈被骑车人撞伤,卧床近半年。父母亲特地给她请了一个白班的保姆,晚间由我们照顾她。后来有一段时间保姆请假,父母亲都亲自给她端茶倒水,甚至倒尿盆,从不嫌弃。
父母考虑到她无儿无女,把她的晚年托付给我们,从晚年的住所到跟随哪个子女共同生活都考虑到了。那时候普通居民没有医疗保险,父母亲对此放心不下,常让我去民政部门询问,总想着给她多一点依靠和宽慰。父母亲总是教育我们说:“她无儿无女, 你们要多关心她。”
我们把她作为家中的长辈对待,她也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家中的后辈都尊称她李奶奶、李太太。参加工作领了工资都不忘孝敬她,买一些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在父母的主持下,我们这个大家庭,成员之间互敬互爱,多次被居委会、区、市和省里评为五好家庭、幸福家庭。
她因病去世,我们姐妹亲自给她擦洗、换衣,孙辈纷纷赶来送别,父母亲老泪纵横,和我们一起三鞠躬送她出门,外地的子女都请假赶回奔丧。追悼会上第二代、第三代都挥泪追思她在我们家的共同生活经历。我们就像她的儿女、孙子女一样痛惜她的去世,希望她能上天堂。如今,每逢清明、冬至,我们都会去祭奠她。这一切都是父母亲长期教导的结果。
乐观开朗的父亲
父亲这一辈子,长期身处逆境,始终积极乐观,相信组织、相信党是他毕生的信念。“文革”期间,父亲在“五七”干校参加劳动,母亲也在江浦农场劳动。一日,机关同志带信回来,说父亲前几天跌入水潭中,让我们家人去看看。当时,我家的一位邻居刚刚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愤而跳水自尽。听到父亲落水的消息,我联想到邻居家发生的事情,很担心父亲发生意外。我匆匆赶往农场,看望父亲。见到父亲时,我看他神态坦然,情绪平静,脚穿一双旧解放鞋,卷着裤脚,正在劳动。父亲看到我很高兴,领我去他的宿舍。他住在一个闲置的配电间里,里面只能放一张单人床,床板上铺着一层稻草。我关心地问这问那,装着不经意地问起他跌入水潭的事情,不安的情绪自然流露在脸上。父亲见了,平静地说:“不要紧,我是挑水的时候没有站好跌下去的,你不要担心。我的问题是参加革命以前的事情,历次运动都向党组织交代过的老问题,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会把我的问题搞清楚的。问题不弄清楚,我是不会死的。”父亲反而关心起我的近况,一再要求我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他还嘱咐我说:“有时间多去看看你妈妈,告诉她要注意身体,要有信心,问题一定会搞清楚的,戴高帽子、挂牌子没有什么,不要放在心上,劳动劳动对身体有好处。”
后来,有一位从“五七”干校回来的老同志来家拜访,要家里给父亲买一双新解放鞋,我才知道了父亲跌入水潭的直接原因。那时父亲被停发工资,每月只发20元生活费,他为了省几块钱贴补家用,舍不得买新鞋。一双解放鞋早就在体力劳动中磨平了鞋底,在水潭边挑水时,脚下打滑跌入水潭。我听了这情况,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父亲的乐观精神、开朗性格,影响着我的一生,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寻找到生活中积极的一面。
父母最后的诀别
2007年8月下旬,母亲因乳腺癌保守治疗无效,决定前往上海进行手术,而父亲已在省人民医院住院近1个月。临行前,我们带着母亲来到医院与父亲告别。
那天早上,父亲吃完早饭,坐着轮椅在干部病房楼前的小花园中“散步”。不一会儿,母亲由保姆用轮椅推着来到医院。两人面对面地坐在轮椅上,母亲见到父亲非常高兴,不停地挥手,父亲笑眯眯地拉着母亲的手,抚摸着,不说话,父亲的神态是那么的恋恋不舍……周围晨练的人都羡慕地看着他们说:瞧这对老头老太的感情多好!
过了一会,父亲要回病房治疗,我让母亲和他告别,谁知母亲号啕大哭起来,也许她有预感,不停地说:“我不走,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他死在一起。”后来我和保姆好说歹说,“强行”将母亲推回家。母亲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流泪,哭了一路。父亲回到病房,一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沉重地说:“唉,要好好照顾卫域,要把她照顾好啊!”怕父亲担心,我们没有将母亲的病情告诉父亲。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半个月后,父亲就离开了我们,这次见面竟然成了他们夫妇老两口的诀别。不知父亲当时是否已有预感而如此地不舍和伤感。
父亲临终前两天,我从上海赶回。父亲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听到我的呼唤,双手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对他说:“老太身上长了个瘤,已在上海手术,很成功,过几天就回来看你。”父亲连说:“好,好。”
父亲啊,你若泉下有知,当可放心,母亲术后恢复得相当好,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将她照顾好。
2009年8月于南京
(作者是瞿树滋同志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