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君谟
我认识瞿老还是在建国后20世纪50年代中期。1956年秋天,我从无锡来南京到省工商界政治学校工作。报到那天,中午到校部食堂买了饭菜在一张小方桌旁就餐。接着有位40岁开外的男子来对面就座,微胖面庞,新理短平顶发式,一身半新而干净的布中山装,举止很乡气。我忖度这位可能是校方新聘来的工人师傅罢。炊事员告诉他,蔬菜均已售完,只剩几种荤的了。于是他便拣了一碗红烧肉,见我桌上放着一碗青菜,他说:“我们把菜交换着吃罢!”顺手在我菜碗里夹了两筷,便把大半碗红烧肉倒进了菜碗里。当时我真有些为难,既不好意思又似乎却之不恭。接着我们便边吃边聊。他自我介绍说,姓瞿,南通人,刚从省党校学习班结束出来,到今还不足20天。下午,召开全校工作人员会议,只见主持会议的教务长,便是中午就餐的“老瞿师傅”,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宣布学校办公条例和阐明初步教学计划。使我顿起敬意:庆幸初进省校就遇到这位朴实无华、平易近人的共产党员,精力旺盛的校领导。
1958年大跃进时期,省内知识界、工商界、政法界3所政治学校合并,组成江苏省各界人士政治学校(社会主义学院前身),瞿老专职负责教研处工作。为了配合当时政治运动,让党外上层人士自我改造世界观,政治学校于10月深秋组织学员到市郊八卦洲去学农,体验生活一个月。那时的八卦洲还是个在长江中心、交通闭塞、四面环水的贫困小岛,洲上的农作物主要是玉米,洲上农民生活相当艰苦。有一天,学员们参加田间劳动回来,有人向校部反映:有个地主分子公开在田头进行反革命活动,在纸上写了反动诗,其中有两句是“我是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这分明是说他悔不当初跟随“淮王”(指蒋介石)去台湾,而今流落在这边受苦。学员们群情激奋,有人建议校方配合当地公社对这个地主分子现场批斗,加强管制。最后学员中有位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查考出这两句“反动诗”的出处,原是清初诗人吴梅村怀念前朝的诗句,和今天这个地主无关。瞿老听说后,当众阐明:党的政策是“有反必肃,有错必纠”,罪证不确立,就不能殃及无辜。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宁“左”勿右的岁月里,瞿老能坚持掌握党的政策,力排众议,避免了一次田头批斗的残酷场面。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拨乱反正,百废待兴 ,全国政协也恢复了政协文史资料的继续征集出版工作。瞿老被安排为江苏政协专职委员,并任文史办公室主任。我也从下放农村回城,进入省政协文史委员会办公室做编辑工作。瞿老对审稿极为严谨,发刊时一定要查明确是“亲历、亲见,亲闻”的三亲资料,文字内容或有溢美不实之词,一定要删除,宁缺毋滥。有一次,我收到关于营建中山陵的存稿,内容丰富,文笔流畅,已编入选辑准备发刊。瞿老审稿时即加阻止,对我说,文章虽好,未经核实,还不是历史资料。嘱咐我务必到中山陵园管理处查阅原始档案,属实无误始可发刊。在陵园管理处的热情协作下,我不仅查到营建中山陵前后经过的文字档案,还找到当年陵园首奖设计师吕彦直的全部图录,从而充实了这篇文稿的内容,提高了史料价值。在瞿老主持江苏政协文史工作期间,出版了多辑有较高质量的第一手资料,深受读者们的欢迎,还曾得到全国政协的表扬。
记得瞿老离休后,我曾去萍聚村他的住处探望过几次。有次见他伏案翻阅早年来往信件,对我说,近来正在与各地解放前的战友交流抗日游击战争时期的片段资料,集中后将来如有可能就合编一部回忆录留作纪念。
我生也晚,无缘跟随瞿老共历建国前抗日救亡运动的峥嵘岁月,但听闻苏北南通一带地区留有他不少动人肺腑的革命故事,为当地父老乡亲所传颂。如今瞿老墓木已拱,斯人已远。不知他的回忆录最后完稿了没有?一生忠心于党、爱国爱民、严于自律的共产党员,我们将永远怀念着您!
2009年国庆60周年前夕于南京
(作者退休前在江苏省政协文史委员会办公室工作,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