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谁也不知道张大伟什么时候会走路的一样,谁也不知道张大伟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总之就是那么一天,一群人正站在树荫下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呲着牙聊天时,张大伟骑在羊背上走来了,走过人群时,他拽拽羊耳朵,羊悠然而自然地停下来,他冲着张老头一张嘴:爹……声音清脆而响亮。
人群寂静了,羊寂静了,甚至连阳光和树荫都寂静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张大伟,张老头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小大伟迎着人群,一点儿也不慌张,小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只手手指尖拽着羊耳朵,一只手向后扶着羊背,神奇得像个小将军。见他爹没反应,小大伟小嘴儿一张,又一声清清脆脆的声音传出:爹……
“诶……”张老头一个激灵,嘴上答应着,大步地向一羊一娃跨去,甚至连拐棍都没用地疾步如飞地跨去。
人群也仿佛瞬移一样把一羊一娃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大伟神气地坐在羊背上左看看右看看,羊仿佛也感受到了今天的不同,神气地仰着自己的脑袋。
张老头站在人群的中心,颤抖地抬着双手,想去抱着他的娃却又怕把娃弄坏一样地支棱着,双眼流动着无以复加的光彩。
小大伟看着他爹,看出了他爹眼里的激动和狂喜,小嘴一张,又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爹……
张老头回过神儿:“诶……”说着把小大伟抱在怀里,眼泪鼻涕一并流了一脸,然后顺着下巴流到了小大伟的头上。
小大伟扭动着身子,挣脱他爹的怀抱,嫌弃地看张老头一样:咦……爹,你肿么啦?
他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但发音还有一点儿不准,带着点儿稚稚嫩嫩的混沌,再加上那个轻蔑的小白眼,张老头破涕为笑了,人群也笑了,笑声愉悦而深远。
一个小子挤过来:“嘿,哑巴,你会说话?”
小大伟白他一眼,扭过去小脸,一脸傲娇地点点头。
“你这啥问题,哑巴会说话,哈哈。”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句。
紧接着,“哑巴会说话,哑巴会说话”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最后只剩着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声音越传越远。
一年又一年,转眼又一个夏天。晚饭后大部分的小孩子大人都会跑到村子后面的小树林找知了猴。小大伟和他爹也不例外。他们一手拿个罐头瓶子,一手拿个手电筒,挨着一棵树一棵树地照过去,发现一个知了猴就如获至宝一样轻轻地用手拿下来,再轻轻地放进瓶子里,同时嘴里还要轻轻地念一个数字。这数字代表了他们今晚总共捉了几只知了猴。
一般人家如果能捉到20只以上,肯定是要把知了猴归集到一个盆子里用盐水腌上一夜,然后第二天捞出来放在一个用竹竿篾子编制的小筐里沥干净水,再放到油里炸一炸的。炸过后的知了猴外酥里嫩,整个一只放进嘴里,一嚼:外皮、头和脚香得流油,酥得掉渣儿;脊背骨那里的一小团肉紧实有劲道;肚子那一咕嘟肉呢,嫩得冒水儿。顿时,嘴里像一下子放进去了好几种美味,舌头上各种香,牙齿上各种嚼感,腮帮子上各种触感,咯吱咯吱咯吱,越嚼越香。那叫一个满足。
张老头家也不例外,并且因为大伟对知了猴的喜爱,张老头每晚都竭尽全力去捉知了猴,并且不管捉到几只都会腌起来第二天为小大伟炸炸吃。这是小大伟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吃肉机会中最酣畅和频繁的。
仲夏之后,知了猴慢慢地就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树上无休无止的知了声。虽然大家也偶尔捉几个知了来烧了吃,但知了的味道根本没法和知了猴相比,再说知了会飞,捉起来也费劲儿得很,所以村民们倒是不太感兴趣。
可张大伟不,张大伟吃惯了他爹给捉的知了猴,完了他爹告诉他知了猴都变成知了在树上啦,捉不到也吃不成了。张大伟的小脸儿一沉,指明要吃知了,不管好不好捉。
他爹瘸着个腿自然无法满足他,他的小脸儿就一直沉着,偶尔骑着他的羊娘出来时也不欢快。
忽然有一天,张大伟高兴地对他爹说:我知道怎么捉到知了了,你照着我说的做,咱俩明天肯定能吃一顿知了大餐,你也吃,我也吃。
张老头饶有兴味地问:哟,你有啥法啊?
张大伟人小鬼大地说:你看那灯下的蛾子,都往灯光里跑,知了也是,咱就把电灯给扯到树林子里去。
张老头啐一口:你能得嘞啊,哪有那么长的电线扯啊,再说不定哪会儿停电呢,正捉着呢停电了咋整?退一万步,你为捉那玩意儿,打算费我多少电费啊,我平时连个灯都舍不得拉的。
张大伟怔一怔,歪着小脑袋想一想,干干脆脆地说:不用电灯也行,我们就点火。
于是那天晚上,爷俩在小树林里生了堆火,然后又摇遍了四周所有的树,看着知了一只一只飞向火堆,大张伟拿着个大瓶子开心地捡来捡去。
第二天,吃着炸得酥香的知了,张老头一脸满足,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大伟,一脸幸福又一脸宠溺地呜哇了句:嘿,你小子!
小大伟一边开心地吃着油炸知了,一边斜着头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张老头心里一乐,这小子,哪像个6岁不到的孩子啊?!
他没想的是,小大伟的聪明远不止这些,一串串惊喜还在后面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