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想这个题目要是改作柏林大学的话,可能会引起更多人的兴趣。柏林大学在德国大学史甚至世界高等教育史上都是应当占有一席之地的。就世界大学史而言,自世界上第一所大学——意大利的波洛尼亚大学诞生以来,逐渐西传,先是在巴黎有巴黎大学,之后到了英伦岛国,有牛津、剑桥先后诞生。相比之下,德国的大学还要算是后来者,至于柏林大学则更排不上座次。但,要论在德国、甚至国际高等教育界的地位,柏林大学则首屈一指。
从历史上来看,经过19世纪初以柏林大学为代表的改革运动,到19世纪中期,德国大学已经明显在世界上占有领先地位,拥有多所世界第一流的高等学府。柏林大学更是长期以来享有世界性声誉的名校。高等教育的发达,也促进了德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增强了德意志的国力;而德意志国家的统一,也促进了大学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德国成为了当时世界科学的中心。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德国大学处于鼎盛时期,也是“近代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巅峰”。可见,在某种意义上,柏林大学就意味着德国大学。一战之前,德国高教如日中天,为世界科学教育中心之时,其大学制度更被誉为“帝国王冠上的一颗宝石”。而洪堡所开创的柏林大学则更是这宝石之王,仅举一例,一战前42名诺贝尔自然科学奖金获得者中,德、英、法、美人数分别为14、10、5、2,有意思的是,德国14名获奖者全部为大学教授,仅柏林大学一校就有8人。
就世界大学发展史来说,柏林大学真可谓后来者居上,若不是后来纳粹的疯狂践踏学术、自残文化,世界科学教育之中心地位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转到美国。有意思的是,二战结束之后,东西德处于分治状态,而位处东部的柏林大学则为具有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民主德国所接管,最明显的标志之一,就是改名换姓,昔日与巴黎、伦敦、莫斯科等国都齐名的柏林大学被易名为“位于柏林的威廉·冯·洪堡大学”(WilhelmvonHumboldtUniver-sitaetzuBerlin,简称“洪堡大学”),用来纪念大学的创建者、也是德国新型教育事业的开创人的洪堡。从“柏林大学”到“洪堡大学”的名称之易,似乎那么凑巧地也宣示着大学地位的改变。一战虽然使得德国大学教育走了些滑坡路,但经过魏玛共和国时期对高等教育的民主化改革,大学又成为研究科学和讨论学术的场所,大学自治、教授治校等良好传统被恢复,大学发展态势良好,在校生人数从一战前的6万人发展到1931年的10万人。所以“客观地说,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到1933年纳粹上台前,德国大学及其科学水平仍是领先于欧洲其他国家的。以诺贝尔自然科学奖为例,从1918年到1933年,德国获奖者为14人,英国为10人,法国为3人,美国为4人”。但二战之后的德国,成为一片废墟,而陷于冷战前沿的昔日“柏林大学”,显然很难获得发展的良好环境。
尽管“洪堡大学”仍然是东德境内最重要的大学之一,但其国际学术地位显然与其以前的历史无法相比,别说在世界上难复19世纪的辉煌。即便就德国境内而言,联邦德国也不愿意失去“柏林大学”这面光辉的旗帜,不久即在西柏林境内新建“柏林自由大学”,以期接续“柏林大学”的传统,而其作为一所新建大学,其崛起迅速,确实让人刮目相看。1990年两德统一以后,“洪堡大学”与“柏林自由大学”同处于成为德国新都的“柏林城内”,其特色虽然不同,但标榜接续洪堡所创立的“柏林大学”传统则一。而面对当今世界,美国大学显得佼佼不凡、俨然“世界科学教育中心”的态势,德国大学如何重振雄风,确实是面临挑战。因为提到美国我们会想到哈佛耶鲁,提到英国则有牛津剑桥,但提到德国,确实大学实力颇为均衡,但处于顶尖地位者,似乎难以评价。而曾经执国际学坛牛耳的“柏林大学”,尤其是面对哈佛、耶鲁、斯坦佛、哥伦比亚等名扬四方的美国名校,如何振兴,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当然这个题目另外值得记述的意义则在与国人的渊源。洪堡在柏林大学的改革对于中国人也影响深远,其主要表现则在于曾经留学德国的蔡元培,于1916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后按照“洪堡大学理念”对北大进行了系统改造,从而一举奠定了北大作为一座现代型大学的基本品格。罗家伦就说:“他(蔡元培)对于大学的观念,深深无疑义的是受了19世纪初建立柏林大学的冯波德(WilhelmvonHumboldt,今译洪堡)和柏林大学那时代若干大学者的影响。”陈洪捷更以蔡元培在北京大学的改革为例探讨德国古典大学观对中国的影响。蔡元培的北大改革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之影响,可谓不言自明,却未料到竟是间接得益于异国之大学与人物,从这个角度遥想蔡氏近百年在柏林居留的时日、在德国留学的光阴,洪堡在1809—1810年间实际上只领导了普鲁士文化和教育司14个月却成就了建立柏林大学、实践其“教学与科研相统一”的“洪堡思想”,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学术、文化、思想的沟通与选择、接纳与择取,原来对一个民族的发展关系重大,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输入外来知识,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取得和保持进步的重要条件”,真是所言不虚,而由“柏林大学”到“洪堡大学”的演变过程,是否也可看做这个道理的一种观照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不定,有一天“洪堡大学”也会又变做了“柏林大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