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是三天后。
曼殊睁开沉重的双眼,木讷。嘴角起满了细泡,皮肤干燥,早已没了健康的肤色。像失忆般,不记得顾美亚的出现和母亲的离开。
睁开眼的瞬间,曼殊望见了三个人。晓夏肚子已经凸显,自那晚以后,她脸上的泪似乎从未干过。林玉一脸虑色紧搂晓夏,精神亦是好不到哪儿去。还有一个,凌翌。下巴已经泛起一层清渣,神色憔悴,灰暗的眸透着极度疲倦。
她,是怎么了么?为什么大家如此神情?
见曼殊醒了,晓夏的泪又流了下来,紧攥一张纸,直到捏出了汗,仍是迟迟不肯拿出。
那日林玉跳进防盗窗内,撞开母亲房门后,只看见几片未吞完的药,旁边一个空瓶冷然矗立。看了那封绝笔后,众人终于知道为何女儿订婚母亲不去出席。待两人慌忙将人带到医院,医生只望了两眼便说没救了。
没救了,连拯救的机会都没有。
晓夏和林玉终日守在曼殊床前,一同守着的还有极速从外赶回的凌翌。
那栋房装了安全监控系统,一旦有生人以非常手段闯进房内,便会自动报警。所以当他还沉浸在B城的酒醉时,这里的保安便联系到了他。接到通知后,他极速赶回,期间闯了两次红灯,差点丢了性命。
赶到这,他便见了昏倒在床的曼殊,和一具安静冰冷的尸体。
再后,便听说订婚盛宴的事。他发誓,一定会让路昕鸿付出同样的代价!
曼殊昏睡了三天,母亲的尸体在冰棺里放了三天。期间,晓夏和林玉想代为先处理一些后事,但想一想这是曼殊最后一个亲人,便一直等到现在。
终于,晓夏就要拿出那封绝笔,之间却是止不住地抖。
“曼曼,这是姨的……”
声音沙哑,哽咽,林玉搂在晓夏肩上的指收紧了力。
曼殊尽力不去听晓夏的哽咽,仍是木讷地望着天花板,缓缓说着。
“几点了……”
“姨就在楼下,你去看看……”
“凌翌,我可能要辞职了,最近很累……”
凌翌紧了望着曼殊嘴角的笑,紧了眼眶,红了眼。硬是发不出一句声。
“曼曼,难受就痛痛快快哭出来,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林玉,医生有没有说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呃,我比较喜欢女孩。”
“曼曼,你不要这样,我们都在,不需要憋着,忍着!”
憋、着,忍、着?为什么要憋着,忍着?她没死,不应该高兴吗?
晓夏的眼睛更红了,林玉的眉锁的更紧了,凌翌的眸更暗了,为什么呢?
头欲炸裂般疼,骨子里更像被几千几万条虫钻咬,疼痛的她无以复加。曼殊浑身冷汗,不停地在床上来回翻滚,口中一遍遍地念着疼,疼。
疼。
三人心头紧拧。
怎能不疼。世上最亲的人去世了,留下她孤孤单单地在世上受苦受难……
凌翌即刻冲到床边按住曼殊来回抓挠的指,每过一处便是五个血印。凌翌心里被什么狠扯,她是借自残而发泄心中的苦痛吗?
沈曼殊。
晓夏和林玉连忙问着曼殊哪疼哪疼,可她怎么知道哪儿疼呢。全身像处在炼狱般,早已血肉模糊的真相将她全身伤的体无完肤,她只能一遍遍地嘶喊,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
宁愿没有遇见路昕鸿,也不希望母亲与世长辞。
呵,路昕鸿,如他所愿,她不仅从世界的最顶端摔下,而且还弄的家破人亡。为了他,她竟然,家破人亡。就为了他,那个肆意伤害她的那个男人……
冷汗已经层层密密,曼殊嘴唇发紫,绷紧表情。
晓夏终是忍不住见曼殊这种难过致死的模样,走近贴近她湿透的脸:“曼曼,阿姨走的很安详,她希望你好好活……”
不禁反笑,晶莹滑落:“安详?哈哈,人都死了,怎么会安详?!”
林玉也过来拍着曼殊的肩:“曼殊,你别这样,阿姨看见了也不好过……”
抹了泪,一声嘶喊,众人沉默:“她都死了又怎么能看见我过的好不好呢!”
……
一日后。
最终,曼殊仍是迈出孱弱的脚步走向母亲。这几日的精神折磨,又不进食,她已枯瘦如柴。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待好不容易扶上冰棺,她的情绪终于爆发,势如破竹,泪如山洪。所到之地,满目疮痍。
泪,拧干了所有言语,所有愧疚。
正如晓夏而说,母亲走的很安详。手中还攥着那层薄薄的纸,颤抖。
母亲说,原谅她不能亲眼见证她与路昕鸿的幸福。
可笑,路昕鸿是谁,她幸不幸福关他什么事?
母亲还说,她要去赎罪,希望下辈子还能同她做母女,把今生欠的全都还掉。
曼殊苦笑,她何罪之有,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多年来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男人,路离!
所以在刚火化完母亲准备南去L县城时,曼殊之身一人杀到路家。
母亲死了,却不见这个男人的一滴忏悔。还说当年他爱过母亲,呸,听着就觉得恶心!
曼殊厌恶极了这里,宽敞明亮的别墅里,装着的都是最无耻最霉烂的兽心!
在路离听到曼殊说母亲去世的刹那,悔恨之意明显,猛然踉跄,差点跌倒。曼殊只是清然一笑,轻谑至极,“现在才来忏悔不觉得晚吗?!”
路昕鸿沉了眸,一把擒住曼殊的臂,缩眸。曼殊一脸厌恶,凝视:“拿开你的脏手。”
路昕鸿像触电般抽离。而曼殊更是忽略他直接紧逼路离。
“我妈生前为人极善,却生生念着自己有罪,有罪。而你呢,身着人装,却是兽心。我妈就是你逼死的!”
“啪!”
好结实的一巴掌,曼殊只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一阵怒气,反手甩了迎面而来的人一巴掌,狠狠说道:“路昕鸿,你以为你是谁,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教训我?!”面对曼殊冰冷至极的眸,路昕鸿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曼殊又将视线逼回脸色苍白的路离,“明日便是我妈下葬之日,我以她女儿的身份要求你,命令你,前去她的墓前忏悔,还有,我的爸爸。”
说完,曼殊便冷然离开。在出门的刹那,路昕鸿捉住了她的肩,双眸嗜血,“你以为这是哪儿,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男人发了狠,捉的曼殊双肩生疼。对于这个男人,曼殊觉得已经没什么可纠缠的了,烂人一个,浪费唇舌。
欲走,肩上的力又大了一分。最后,曼殊决然吐了口唾沫给他,说了句别恶心我了,随后离开。
出门后,林玉和凌翌急忙围到她面前,担心地问着怎么样。他们两本来执意要跟她一起进去,可曼殊硬是执拗,这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了,更不能乱了林玉与路昕鸿的关系。
他们决裂,他和路昕鸿还可以是朋友。
至于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大闹一顿,然后走人。
她可以不去闹,但是想到母亲负罪一生,就恨不得直接让路离为母亲陪葬。
待几人上车,曼殊才疲倦地靠在后座上静神。
她知道刚刚林玉和凌翌问的怎么样,更多的一部分是关于路昕鸿,而不是路离。
林玉亲眼见证了路昕鸿的残忍,怕她再有什么事。
凌翌虽没有在场,却也想象得出那时她的绝望。
路昕鸿,是个恶魔。
林玉愤恨地拍打着方向盘,曼殊浅白一笑。
他们不知,她是鼓了怎样的勇气才能一次次与路昕鸿对视。
再恨,但终究爱过。
在说出如此刺骨的话时,她亦是不好受。
只几天,他们便从甜蜜的恋人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世事太多变,曼殊只能一步步逼着自己去接受。
这本来就是路昕鸿一手导的好戏,不是么?
呵,可笑的是,她竟然傻到走向泥潭的最深处,不可自拔。
曼殊眼角干涩,薄唇紧咬,喃喃说着不会,不会了。
不会再傻了。
不会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