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程老六极度恐慌，以为自己三个儿子贪玩，去了石梁子河，二话不说，抡起鞋板就是一顿胖揍，打的三个儿子鬼哭狼嚎。
没办法，石梁子河，那千万不能沾啊！
那令狐家的老二逞能，爱打猎，整天往河岸那边钻，怎么着？两口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留下三个可怜的娃儿，没人管没人问，这不前两天令狐老三传出消息，说是雪太大，茅屋塌了，三个娃儿竟然活活压死了，草草埋了了事！
那可是三条命啊！
村里人谁都不说，但大家都有眼睛，心里也都有杆秤。
令狐老二就不说了，他是大人，惹怒了雷神，那是他自找的，可那三个娃儿懂得什么？
令狐老二不在了，令狐让作为爷爷，怎么能把三个孩子赶出去？家里怎么说都有一百多亩地，不拘哪里省一口，三个孩子也能养大！
还整天说令狐家耕读传家，我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如我一个瞎字不识的大老粗！
程老六都庆幸自己没读过书，不像令狐家那么没天良。
三个儿子哭得震天响，鼻涕泡抹了一身，非说鱼是在村口雪地里捡到的！
雪地捡鱼？这是在侮辱你老子的智慧吗？
程老六打得更狠了！
不一会儿程老六的老婆韩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赶紧拉开自己丈夫，低声说她刚出门看过了，村口真的有一行足迹通向河边，那只是一个人的脚印，绝不是他们三个儿子的。
啊！打错了，冤枉的三个儿子！
程老六嘿嘿一笑，不以为意，棍头出孝子，揍一揍才能健康成长。
然而小儿子很愤怒，脸凑过来把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老子的棉裤上。
程老六也不生气，抱起小儿子就亲，小儿子哪里肯依，蛇一般扭来扭去，躲着他老子的胡茬。
既然儿子没去过河边，那事情就好办了，两口子晚上合计合计，决定第二天把鱼吃掉。
就这样，一家人围在锅台前流口水，灶下的火刚刚息了，阵阵香气从锅盖缝隙飘了出来。
鱼太大，半条鱼都炖了一锅，锅盖上压了半块砖头。
韩氏不由得有些埋怨：“早知不放大酱了，香气这么冲，万一被东边蔡老婆子闻到了，恐怕又上门来借东西！”
这过年么，谁家不吃点好的？每次自己家里炖点肉，都要用砖头把锅压紧了，否则邻居蔡老婆子闻到，就会借口借锥子剪子，上门來讨一口肉吃。
程老六说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炖鱼不放酱能好吃吗？儿子！”
程老六一扭头，就见小儿子抱过来一块砖头，接过来压在锅盖上，嘿嘿一笑说道：“我儿子就是聪明！”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
韩氏一哆嗦，说道：“聪明有啥用，晚了！”
程老六也很郁闷，转身出了灶房，回炕上坐着了。
韩氏拉开院门，见门口站着的，不是蔡老婆子，而是一个身穿破旧棉袄的小姑娘，小姑娘冲她甜甜一笑，说道：“程六婶......”
韩氏脸色大变，像是见了鬼似的，猛地一摔门，大叫一声“鬼啊”，转身便跑，冷不防脚下一滑，登时跌倒，连滚带爬回到堂屋。
程老六在里屋见她如此慌里慌张狼狈不堪，不由站起身，诧异地说道：“这是咋了？”
韩氏一把抓住丈夫手臂，嘴唇哆哆嗦嗦，颤声说道：“当，当家的，你猜，你猜我看到了谁？”
程老六笑道：“除了蔡老婆子，还能有谁？咋了，她端着洗澡盆子过来的？把你吓成这样？”
韩氏小声说道：“是落儿，令狐老二家的令狐落儿！”
程老六说道：“哦，是她啊！”说着脸色也是大变，一屁股坐回炕上。
“她，她不是死了吗？”
院门外站着的令狐落儿此时也不开心，韩氏一摔院门，门楼上的一大块积雪被震了下来，刚好落在她的头上。
令狐落儿转过身去，泪眼婆娑的几乎哭出来：“哥哥～”
令狐方也弄不清韩氏为什么一瞧见他们，就像瞧见鬼一样转身就跑。
令狐落儿自告奋勇过来敲门，因为她和程六婶家的小儿子猛子玩得熟，以前还进过这个院门。
虽然大人们都会吩咐，不要和令狐老二家的孩子玩，但四五岁的孩子懂得什么？玩得开心的时候，家都不知道回。
爹娘都不在灶台边，程家三个儿子立即造反，两块压锅的砖头嗖嗖丢出灶房，落到院子里。
大儿子叫勇子，掀开锅盖，一股白茫茫的蒸汽夹着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着整间灶房。
令狐落儿闻到了，咽了一下口水，可怜兮兮的拉着哥哥的袖子说道：“哥哥，我也要吃炖鱼。”
以前爹和娘还在的时候，炖鱼炖肉他们可没少吃，没有锅灶，自然不会去想，可一旦闻了味道，馋虫便勾了出来。
令狐方摇摇头说道：“算了，去郭夫子那边看看。”
说完拉着妹妹就要走，这时隔壁的院门突然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低眉臊眼的走了出来，向程老六家走去，扫了一眼令狐兄妹，也没在意，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孩子。
忽然这婆子定住了身子，可雪地脚滑，收势不及，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尖叫一声“鬼啊”，转身就想爬起来。
大概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这婆子双脚乱蹬，肚皮着地却原地不动，双手虚空乱抓一气。
她这一声尖叫，比韩氏响亮多了，小半个村都听见了，而且不是一声，“鬼啊～有鬼啊～老婆子见鬼啦～”如风吹空蛋壳，滚滚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吱呀声中，附近院门接连打开，一个一个村民走了出来，待瞧清楚令狐兄妹，一个个又赶忙跑了回去，砰砰砰的将自家大门关好。
这时那蔡老婆子终于也爬了起来，跑回自家院子。
街上顿时空荡荡的，寂静无比。
令狐方周围看看，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皑皑白雪，射出刺目的雪光！
肩上的木棍挑着的两条鱼跌落雪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砰～砰～砰～
呼～呼～呼～
令狐方这时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他知道，这些人此刻都躲在院门后面偷窥着他和妹妹！
令狐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冥冥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拍拍自己身上，挺起小胸膛，大声说：“各位叔叔婶婶，伯父大娘，爷爷奶奶，我是令狐方，我不是鬼，我妹妹也不是鬼！我们还活的好好的，有吃有住！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用这两条鱼，换点盐巴！”
说完，令狐方周围瞧瞧，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他一转身，就见一个比落儿还小的孩子站在身后的墙边。
小男孩脸色脏兮兮的，两条黄鼻涕进进出出的，小男孩袖子一抹，顿时在脸蛋上拉出两道鼻涕痕迹。
小男孩双手捧着一个大粗碗，里面放着几块鱼段，香气扑鼻，右手指间还夹着一双筷子。
他把碗向令狐落儿一送，说道：“给你，你吃！”
令狐落儿笑了起来，转头看看哥哥，令狐方看着小男孩，也笑了。
小男孩也笑了，牙齿门牙豁了一个，眼神无比的纯净！
“猛子，谢谢，我就想换点盐，你家有吗？”
小男孩点点头，把碗筷放在地上，撒腿跑进自家院子。
“你们怎么回来的？”
这时，令狐方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令狐方就像被雷击中，小脸一白，一拉妹妹的手叫道：“快跑！”
两人拔腿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