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到了历叔的话,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没有从村子中间通过,而是从村子背面的小径上了后山。他一直走到山上那处平地才停下脚步,看着莽莽群山发起呆来。
他觉得苦恼,一种不被理解,又无法排遣地苦恼。
不知多久,忽然远远传来说笑声。季转过头一看,原来是芸和一个同伴说笑着过来。两个小女子显然没想到这后山平地上居然有人,很显得有些踌躇。季此时不想说话,又转回了头。
芸和那女子远远站在季的身后,悄声说了几句女子间的悄悄话后又转身下了山。
季一腔烦恼,满腹心事,并未注意到身后二人是何时离开的。
季走后,历叔也暗自叹了口气。他来到婼支族长堂上,与族长闲话。族长问道:“刚才我怎听得好像有几声吵闹?”
没什么好隐瞒的,历将刚才之事全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婼支族长笑起来,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凡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从来不甜。”
历道:“我是怕他将来后悔。现在不懂事,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女子,日后再后悔也无用了。”
婼支族长的大儿媳送上来两碟新做的米饼和肉干以及茶水。两人各抓了一根桌肉干嚼起来。屋外族长的两个孙女闻着味道跑进来,在爷爷身边闹了闹,各得了一根肉干后又跑走了。族叔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光影中,对婼支族长说:“我现在只要看见小孩子,就不自觉地想象他们将来儿女环绕,田野上房屋密布,炊烟袅袅的情景。”
婼支族长失笑:“你光想着让别人家尽快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怎的你自己不找个女子去生他四五六七个?”
族叔摇摇头:“从来都是要求别人易,要求自己难。”
“这番话应该让季儿来听听,原来他叔和他也是一个样!他今日很不必烦恼。”
“他不是我。就算让他听到了,他也不会如我这般。”族叔脸上浮现一抹笑,好像是自嘲。
婼支族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们是不是定了明日启程回去。族叔点头说是:“看天一日比一日冷,万一下大雪封了山就不好走了,提早动身妥当些。”
“那季儿呢?就这样空手回去?”
“也只能如此。实在不行,在族里找一个也不是不可以。”话音刚落历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着婼支族长,“你有人选?”
婼支族长摇摇头,说没有。
“你可愿把芸许给季?”历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直接问道。
“你不是觉得她年纪小了两岁?”婼支族长反问道。
“小两岁我们可以等啊,关键是你愿不愿意把芸给过来?”
婼支族长想了想摇摇头:“这件事你做不了系的主,我也做不了芸儿的主。就算季儿在我这里没找到心仪的女子,回去后你们尼能未必就没有。且别看芸年纪小,她是个主意正的女子。我若现在答应了,过两年她长成,另有了心仪男子,反倒不美。”
族叔原本打算说那便让他们二人现在就互证心意,可一想,确实季的事情还要系做主。
婼支族长又道:“芸这个女儿,我既想把她留在族里,又担心长大后她有自己的想法。嫁人这个事情如今我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只看两年后她自己的主意。”
这一番殷殷之语,慈父之心尽显。族叔尽管没有儿女,却也感同身受。他点头应叹,道:“芸是个好女子。回去后我一定和系说,这么好的女子,等两年就等两年。宁等十年好,不要年年孬。”
婼支族长笑了笑,继续嚼着肉干。过一时,历正要告辞出去,婼支族长开口出了个主意,让季这两年里多来几趟:“季儿若有心,你们若有心,便让他勤快多跑两趟。若无心,这个话也就不必当真。”
得了族长这一语,历自然满口应承他们肯定有心。又说了说,便告辞出去了。
到了中午,芸的二哥来请历叔吃饭。堂上婼支族长见季不在,问:“季儿去了哪里?他今日又没去定亲,也没得午饭吃,去找找他。”芸的二哥便要出去找,一旁的芸道:“我去吧。适才我好像看到他了,我知道去哪里找。”
婼支族长正要开口阻拦,历抢先道:“既如此,那便麻烦大侄女走一趟了。”
“小事而已。”芸的神情大方,出门而去。
芸直往后山走去。她信步而行,到了后山,抬头一望,那背靠大石坐着的不是季又是谁?
芸走过去道:“下去吃饭了。”
季看着莽莽群山,仿若未闻。芸又说了一遍,季头也不回地说他不饿。见他如此,芸忽然笑了:“你现在是后悔了?”季闻言抬头,芸一双可说是深邃的秀目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叫人这样瞧着,季心中有几分不悦。他受了历叔一番抢白,心里正恼火,只是心里到底还有几分理性,只冷淡问道:“你这是在瞧我的笑话?”
“不。我是来喊你去吃饭的,”芸否认道。“不过,瞧你现在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是后悔了。“
季没有做声。芸其实说对了,他现在是有几分后悔。芸忽然笑了笑,道:“你后悔,是因为拒绝了苏姐姐,还是因为你族叔的那番话?”
她口中的苏姐姐,便是昨夜送季彩丝的那个女子。
季还不想和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子讨论这种问题。
如果是旁人见到季这么明显的拒绝态度,多半不会再追问下去。但是芸可能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又追问道:“你是为了什么后悔?”
季真有点不耐烦了:“我究竟为了什么后悔很重要吗?”
“重要。”芸点点头。“若因为拒绝了苏姐姐,说明你心里其实喜欢她。既然喜欢,那就去找她回来,不论成与不成,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若是为了你族叔的话,你便想清楚,要不要为了你族里的压力再去找回苏姐姐。”
说来说去,都是让他再去找回那个苏姐姐。
“不论是为了哪个原因,她不是都已经定了别人吗?”季语气不善。
芸莞尔一笑,显得很是赞同季的说法:“对呀,既然你不论怎么想,她都定了别人了,何必还要为此烦恼?事已至此,不论你族叔再怎么说,事情也已不可挽回,那还想了作甚?你走路平白摔了一跤,只能爬起来继续走,难道还能问路为什么让你摔一跤?难道还能再退回去,重新再走一次吗?”
季一愣,芸这个话风转得有点快,他竟然一时搞不清楚她到底何意。他勉强道:“事不关己,你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你难道不可以轻松?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无法挽回,不如让风把这件事刮过去算了。”
她果然还小,凡事都想得理所当然。但是不得不说,叫她这么胡搅蛮缠一番,纵使季此刻仍后悔,那后悔也淡了几分。见他面上轻松了些,芸说现在可以走了吗?吃饭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尼能族五人各背着婼支族回赠的陶器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三个已定亲的女子将他们送出了村口,然后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之上。回去的一路上,前几十里三个小伙子都很消沉,沉浸在离别的不舍中。后来日头走到了天空当中,阳光将他们的身影驱赶到了最小,也似驱赶了他们的离愁。见三人终于又活泛起来,历叔才笑着说道:“你们都是心急,不是说了开春就过来娶回去?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
小伙子们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序大着胆子说:“历叔您,不懂。”他说得心虚,意思却一清二楚。历叔左右一望,从地下捡了个石子扔过去:“忘恩负义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女子,就来嘲笑我了是吧?!”序嘻嘻哈哈猴子似地跳远。
他们到家后两天,雪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