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无病等三个羌族子弟见羽昆终于出来,不由大松一口气,可是见羽昆脸色不对,正要问时,门却关上了。众人一瞬全没入黑暗之中。无病喊了一声二公主,语气担忧。
羽昆没有说话,过了一时,众人才听到她轻声道:“老师,我想出去一趟。”
老师似乎早已预料羽昆会有如此的反应,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简短道了声“好。”
于是众人随着老师走上甬道,在黑暗中穿过一个洞口又一个洞口,光线越来越明亮,最终他们穿过老师睡卧之洞的洞口,站在太阳光之中时,羽昆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
出来的一路上,她脑中轰轰一片,只觉得很有些头重脚轻。此刻阳光暴烈,闭上眼,眼前血红一片,才让她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此时已过正午,阳光依然强烈。好一时,羽昆身上的冷意稍稍消散。她睁开眼,见子弟正担忧地看着她,而老师站在她身后洞口处,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羽昆发现,老师的脸上,竟也同她刚刚在那洞窟中所见的之人一般,满脸悲悯之色。
这悲悯到底为何而来?
她走上前去,正要开口问老师,忽然听到身后子昆的声音。原来子昆久等羽昆不回,便上来瞧个究竟。
子昆一见羽昆,便发觉他二姐脸色不对。老师见子昆来了,便朝羽昆点点头,转身回到山洞中。羽昆看着老师的背影消失在山洞中,旁边子昆看着姐姐担心不已。两人走自石台上。她在洞窟中站了许久,腿有些酸,于是干脆席地而坐,慢慢将那洞窟中所见一一说了。
子昆听了,也是不敢置信。二姐所说的那无边的黑暗,以及无法言其大的石球,火球以及各种光亮,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问这一切是否是姐姐的幻想,只问:“你看到的是哪里的景象?”
羽昆摇头,她也百思不得其解。子昆想了一时,道:“莫不是你那老师弄鬼吧?”
羽昆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连她和子昆都想不出的景象,老师又如何想得出?且老师当时站在门外,无病也说老师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未离开半步,由他弄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倒是最后我所见的那个男人,他身处光明之中。那副景象,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羽昆思索道。
子昆不在那洞窟之中,精神比羽昆清明得多,当即道:“不正是当年在明台大殿之上,母珌的那番做派吗?”
羽昆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正是曾在母珌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景象。虽然母珌当时是坐的,洞窟中那个男人是站立的,但是两人都身处四散发射的光明之中,这一点却一模一样。
想到此,羽昆心中不由浮起了一丝疑惑,她思来想去不能确定,干脆站起身来道:“我还要进那洞窟一趟。”子昆也随之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回到洞内,向老师表达了想一同进入洞内的意思,但是老师摇头道:“小公子非我凤凰台学子,不得入内。”
如此情形下,这老师竟还如此迂腐!子昆正要说话,羽昆已点头道:“自然是如此。还请老师再往前带路。”
这一次,子昆随同一起进入了洞中。他提前做了准备,命人找了很长几段藤条来,接成长长一条,一人在洞外拉着,一人随着老师一路走一路放藤条。又下了那甬道,老师说了声“到了。”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子昆朝里看了几眼,难免担忧,很想和姐姐一同进去,羽昆却朝子昆摇头,又微微点了点头,一步跨入了门内。门极快的合上。
门合上后,外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时子昆双眼适应了黑暗。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了摸那门,触手是冰凉的感觉。子昆沿着门,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边走边推,未发现丝毫缝隙,也没有任何光亮泄出。
他又转头看着身后的甬道,这甬道极宽,约有二十余步。他又去摸这甬道之壁,虽然入手也甚觉粗糙,但很是平整,两侧之壁皆如此。子昆沿着甬道往上走,到了甬道尽头,抬头看去,头顶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只知这也是一个石洞,刚才所见之门和甬道,仿佛便是凿石而成。
他看了一时,不得要领,便又走回门口,问道:“先生,您是如何发现这扇门的?”
刚才子昆这一番探寻,老师皆看在眼里,却沉默不语。此时子昆问他,他也不开口。子昆又问了一遍,老师终于道:“小公子,这是我凤凰台圣地,你姐姐正在内接受神喻,请静心寡言,耐心等待。”
子昆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到底没再说话。他望着漆黑一片的石墙,陷入了沉默。
门合上的瞬间,羽昆的心不自觉地跳动起来。那最光明处,那个男人仍在,双目微闭,既仿佛在等候羽昆的再次归来,也似乎觉得羽昆刚才的仓皇离去不过一点涟漪。
这男人到底是谁?老师所说的天神便是他吗?适才在外面,老师不肯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一切需要羽昆自己去体会,当机缘来到的那一刻,一切便豁然开朗。
可是此刻,这男人双目闭阖,无声无息,既不言,也不语,所谓机缘到底在哪里?且,羽昆想起自己适才试图按压蚂蚁的举动……她等了一时,从怀中轻轻抽出了石刀。
行至那光亮之处一步之前,她忽然挥刀。在石刀即将触及这男人面部的一瞬,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他睁开了双眼,他看着羽昆。
是的,他明明白白的注视着羽昆。羽昆一惊,石刀横于前,往后连退几步。
然而,即使她退了开来,那一眼之下的压迫仍叫羽昆心惊,觉得自己不过是这男人眼前的一只蚊蚋。
羽昆后退脚步尚未站稳,忽然这男人伸出一只手,朝羽昆扬来,真如挥赶一只蚊虫。顿时羽昆感觉自己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被这男人挥得急速往后。
她急速后退,离那男人越来越远。极致光明,那些诡异的光团,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球,火球,一一飞速离羽昆而去。羽昆抓不住任何东西,她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一切都身不由己!
突然,羽昆眼前又出现了最早看到的那个花玉球,接着便又是一阵刺眼的光亮,接着便是无边的灰蓝之色,然后是积雪的山巅,群峰,黄沙,草原,河流,田野,花树……
羽昆眼看这一切都飞速离自己而去,浑不知自己将飘向何方。
忽然,仿佛在她当初的起点之处,又有一个人。羽昆直直地向这人而去。这人张开了嘴,羽昆来不及躲避,竟然直接飞入了他张开的嘴中。
她面前出现两个洞口,她朝着一个洞口跌落了下去,里面是长长的通道。接着,羽昆往下一沉,进入了一片沼泽之中,她的速度从此慢了下来。满目所见,皆是红色。四周,一片片浮萍一样的东西翻滚着飞快朝前流去。她随着这些浮萍飘荡。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皆是这种苇杆一样的管径,这些管径里,满满流淌着那些红色浮萍。
羽昆随着这些急流前进。许多次她几乎就要触壁搁浅,许多次又平安过去。渐渐羽昆的心平静下来,她专注看着自己激速流动。她的眼前飞快略过许多发光之处,这些光亮明亮耀眼,似乎围绕着尘埃,可是羽昆来不及细看它们,便被急流带走了。
她流过了一段又一段河流,她也见到她的头顶和脚下,如同茧丝一般纵横交错的大小粗细不一的管径。她甚至进入了一滴水中,看到了其中如线虫一般游动的东西。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洞口,这些洞口里模糊不清,交错相连。她也又见到了一个又一个不同颜色的形状不同的石球。只是这次,羽昆没有如之前那般感到恐惧。
忽然,她流转的速度突然加快,越来越快!就在她感觉头晕目眩之时,她从一片洞孔中冲出,眼前出现了一个表面覆着白霜的桃子一般的东西。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这暗红色的桃子,它上下起伏震颤,仿佛在痛苦颤抖,羽昆耳中听到了如雷一般地“咚咚”声。这声音莫名让她觉得熟悉,她正试图回想这声音的相似之处。忽然,她又不受控制地飞快的朝这颤抖的东西飞去。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红色的帘幕。帘幕深深,一层又一层,忽然,一丝光亮从帘幕深处渗出。渐渐的,帘幕渐退,光亮越来越明亮,就在羽昆几乎不得不闭上双眼之时,她忽然愣住了:在这光亮的最中心处,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刚刚将她挥走的男人!
那一瞬间,羽昆明确感觉到了一种绝望。羽昆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大,看着他慢慢睁开眼,没有情绪的看着她。在这一双巨目面前,一种渺小,无能无力的感觉在羽昆心中油然而生。
一瞬间,仿佛千钧之力从扑面朝羽昆头顶压下,她虽然紧握石刀,却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小事,一件十多年前的小事。
那时她十六岁,她和尼能季一起迷失在伏牛山中。在一个山谷里,季感觉到了猛兽的存在,他们仓皇奔逃,跑出老远才提心吊胆的停下脚步。她心中曾有一丝遗憾,遗憾未曾亲眼见到那个野兽。
可是现在,十余年后的现在,她终于见到了。她该怎么办?该转身逃离吗?就像当年她和季逃离那个山谷一样,逃离这个洞窟?
在这个洞窟里,在这个四壁光滑里,不知从何发出的淡淡蓝光不仅照亮了这个洞窟,也照见了羽昆身上所有的毛孔,以及藏在毛孔里的恐惧和害怕。
退路就在身后。她转身就可逃离。可是羽昆到底没有转身,她用尽全身气力,将腿往前挪了一步。然而此时她的牙齿忍不住上下抖了起来,越来越厉害。
整个洞窟里,忽然回响起羽昆的齿动声,声音响起的一刹那,羽昆不免愕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不是错觉。这不断回响的磕动声,明明白白地嘲笑着羽昆的害怕。虽然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但羽昆莫名从中看出了嘲讽。
她满脸通红,死死抵住自己的上下牙龈,在这齿动声里,又向前提了一步。一步,两步……终于,在浑身汗意之中,羽昆走到了那男人的双目前,举起了刀。
她举起刀,在这个男人注视的目光下,狠狠的从左往右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