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接着道:“姨珠曾道,母珌之所以能成事,因有神人指点。其意,似乎是指凤凰台。”
若以位置论,凤凰台正在伏牛山东南。
此言一出,玉昆有些惊讶:“如何又扯上凤凰台?姨珠是何意?难道说母珌之所以成事,是因为老师从旁出谋划策?”
“姨珠未曾明言。只说母珌成事之前受高人点拨。事成之后,凤凰台既起。”
玉昆一时无言,良久方道:“如此联想,恐怕多有失实吧。”
羽昆没有说话。她自己心中,也实在无法将老师与那所谓高人形象联系起来。
羽昆接着道:“因这原因,我提醒姨珠可去探查一番,并留下了我的玉信。若有消息,想来他们会报来。”
此言一出,玉昆立即道:“此种事,此种人,你过去见一面就该知道要回避,怎还留下了你的信物?若是他们被母珌一网端了,搜出这个信物,到时怎么说得清?”
羽昆自然知道,可她也有一番思量,于是便将她当时所想一一道来:
“神人之说,初听来匪夷所思。可仔细一想,当年母珌能一举起事而成功,任大母以来又大力推行文武之政,管辖姜寨全境,种种行为,皆为亘古未闻,非常人所可想。不论如何想,都有不可说通之处。因此神人之说,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玉信是我故意留下的,留下这个,至少表明我对此事重视。如此,姨珠才可能真正上心去调查此事。”
姨珠虽口中言说希望羌族持中以待,可她以为这必然不是她的真心话。如今她和母珌实力悬殊,依靠天时来扳倒母珌太缥缈了,羌族是更实在的借力。
至于她为何要说持中以待,估计也是自觉目前己方实力太弱,故而不得不如此说。
玉昆闻言皱眉:“你未与母亲商议,如何就能代表我羌族?”
随即她又道:“不管母珌当初如何取得大母之位,如今她当任十来年,地位早已稳固。姜寨之中,可从没有听闻半点不满之声,且她素来与我族交好,对母亲态度恭谨。此种情形下,一则,就算他们扳倒了母珌,自己上位,于我族而言最好也不过如现在一般;二则,他们成事不说希望渺茫,至少败事的可能性更高些。
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姜寨内部争斗之事,我们袖手旁观即可,为何非要留下证物?危墙之下,不思远离,反趋而近之;舍近就远,舍成就不成,绝非明智之举。三则,如今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就算为了调查确认神人之事,也是该他们急趋而奉之。如何反要留下信物做凭证,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羽昆一时沉默:阿姐之指责,确实在理。
“可是阿姐,母珌公然推翻母珍,自任大母之位,难道仅是姜寨之事?”她如此道。
“难道你还想替姜寨匡扶天道?”玉昆问。
子昆坐在一旁,听着两个姐姐争论。
姐妹两争论时,母昆未发一言。此刻她道:“行了。这件事情就先讨论到这里。还有其他事吗?”
羽昆摇头。
“既没有,你们两个劳累一路,先回去洗漱休息吧。”
眼见母亲脸上难掩疲累之色,姐弟三人于是起身告辞。
走出母亲所居院落,在转弯处,见大姐似还有话要对二姐说,子昆便先告辞回了自己院落。羽昆随玉昆一起慢慢走回自己院落。
他们出来时,天色已尽黑,站在母亲院外的栏杆前往下望,自都城以下至吕良南门,篝火点点,是这黑夜里的光。这是黑夜里吕良城的别样风景。
姐妹俩看着这橘黄火光一直蔓延到黑暗的远处,仿佛一对对星光,直至天际。这是她们的家园,美丽的家园。望着这融融火光,一路奔波跋涉被刻意忽略的疲惫在此刻全涌上了心头。羽昆忽然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如此凭栏眺望。
玉昆同妹妹同看着这夜色,她心中涌起了和羽昆一样的情绪。过了一时,她低声问道:“你果真认为老师与母珌当年之事有关?”
羽昆没有说话,半晌,她问:“你对姨珠之言如何看?”
阿姐没有迟疑,道:“老师其人,毕生追求,大概不过就是冀望当一个食肉者。”
这个追求,相对于庶民来说,确实可称得一声宏大,但也不过就是如此。
“我知道。”羽昆道,“只是阿姐,纵使如此,凤凰台却毕竟在姜寨境内。”
玉昆无言。
羽昆又道:“阿姐,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姜寨与我们一样,都信奉天道,立足为公。为何那母珌忽然起心要夺取大母之位?她说她得到天神教喻,母珍德不配位,故而她秉天神之喻,替天行道,替生民张目。这天神之说到底从何而来?世间从无此说,难道是母珌忽然异想天开?”
玉昆仍觉得这想法过于极端,道:“你与我各在凤凰台三年,凤凰台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你我更清楚的了。老师虽有些小癖好,也爱做几句惊人之语,可他断然不会是什么高人,更不会指点母珌夺取姜寨权柄。”
阿姐一言出来,羽昆亦是沉默。纵使她对凤凰台有怀疑,也不得不承认,阿姐说得有道理。
“他不过就是一个偶尔机缘下有了些体悟,又能自圆其说并借此谋食的一个普通人。”玉昆加重语气,再次道。
“那母珌到底为何要供养他?”
玉昆微微一笑:“一个人,抢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那被抢的人虽然死了,可这抢东西的人心里恐怕多半还是不安定的。你说,她是不是要找人替她说话,替她把这件事抹过去?”
羽昆蓦然想到了那些与凤凰台一般冠服,口必称天神的姜人。
“所以,我认为姨珠其实弄反了因果。并非因凤凰台起而母珌出,而是母珌起而凤凰台立。人能做的事情很多,不过是有些事实在骇人听闻,因此不得不矫称什么天神,高人罢了。”
夜空之上几点星子摇摇欲坠。羽昆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问道:“你刚刚对我摇头,是要说什么?”
玉昆道:“我是让你不要再和母亲吵着说要去大桐山。族里已安排人手隐在大桐山下村落,伺机进入大桐山石场,也派了子弟做守卫联络,若发现有尼能人踪影,会报回来的。你不必亲自涉险,母亲不要你去,也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羽昆犹豫着点点头。
玉昆忍不住又道:“这几年来,你在外四处奔波,母亲心中一直记挂。入秋来,母亲咳嗽又一直不好,你就踏踏实实在家中待着,让她安安心心地过完这个冬天。年纪大之人,冬天最难过。”
羽昆不得不正色,低声道我知道了。玉昆又道:“况这一年多来,你东奔西走,长途远涉。如今好容易趁着冬天,该好好休息,调养身体。不要总想着到处跑。”
这番口吻,是羽昆这么多年听熟的那个半母半姐的语气。
羽昆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玉昆将羽昆送至院落门口,院内之内及堂上已燃起了火盆,院内侍从正候在门口。玉昆让羽昆进去,她自回家去了。羽昆摇头,坚持要看姐姐走远了她再进院子。
这种忽然的小女儿态让玉昆失笑,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羽昆的脑袋,道:“如今长得比我都高了,还做这种小儿态。”说罢,到底是由她先走了。
羽昆看着姐姐的身影走远,才转身走进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