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婼支村落随伏牛山一起早已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但是在村落中心,有一团活的火光。围绕着这一团火的,是许多舞动的男女。他们的手脚如同雨后不断生长的藤蔓,让人心动又心悸。
季他们今日的狩猎大获成功。婼支族中为他们准备的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族中所有未婚男女青年皆趁着夜色聚到了一起。
他们不知疲倦地手拉着手,不断聚集再散开。他们的手脚真忙碌,可他们的目光没有片刻停歇。如点水的蜻蜓,轻盈地在某张脸上飞上飞下,既怕人看到,又生怕人看不到。火光如同水面的波光,叫这翻飞交错的目光激起点点涟漪。
这是属于所有未婚之人的夜晚。
季跳得口干,趁一个空隙他退出来喝点水。喝过水后他站在不远不近的一个地方,看着那些还在跳动的男女们。
“怎么不去跳了?”有人问他。
季回过头,原来是一个青年女子,日前他曾见过。这女子额头上都是汗,长长的头发有几丝沾在脸上,脸上仍满是沉浸在舞蹈之中的兴奋之情。季说想休息会儿。女子有几分惊讶,说这就累了吗?你们族里难道不跳舞?季说不怎么跳。女子有点明白了,她看了季一眼,笑着说难怪你们要到我们族里来找女子。
季一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怎么扯得上关系,他想解释为什么两族之间要通婚,却又觉得可能说不明白。正纠结,这女子却不管他的纠结,只笑嘻嘻看着他,忽然她面带羞涩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然后拉着季的手,把这团东西放进他手里。
黑夜里看不清她给的是什么,只感觉有种毛茸茸地触感,仿佛一只新出生的小兔子窝在了手里。
“是什么?”季问。
“彩丝。”女子有些害羞,声音里又有些甜。
季恍然大悟。说起来婼支族和尼能族很多习俗真是一样。比如这个彩丝,少女们不断揉搓着麻,将它搓磨到最软,然后染色,再捆扎到一起,做成不过女子手掌大小的一团。没有人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做的这个,但是在遇到自己心仪的男子时,她们总能拿得出来,将它放在喜欢的人手里。她们知道它是柔软的,茸茸的,只盼男子也明白她的心意,明白她们将一腔真心揉搓至如此之软的意义。
季握着彩丝,一时进退两难。
“第一次收到这个?”女子问。
季没有说话。女子笑了,说你们族里女子真奇怪。夜色里她笑起来有几分好看。彩丝握在手里,柔软到不敢用力。篝火那边仍跳着舞,季想了想,下定了决心,将彩丝递回给女子,说这个我不能收。
女子似乎未听清,她发出一声疑惑的“啊”。季心一横,直接抓住女子的手将彩丝放在她手里,要抽回手时却抽不回来了,女子抓住了他。
“你有喜欢的人了?”女子这时反应了过来,语调里带了一丝恼怒。
“我没有喜欢别人。”季轻声说。
“那为什么把我的彩丝退回来?”
“因为,我也不喜欢你。”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女子颜面扫地?再纠缠下去女子大概连明天的太阳都无脸看到。她反手抹了一把眼睛,将手中的彩丝狠狠丢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大反应,他立在原地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他自己小时候一生气就爱跑出村子,万一她也跑出村子,这么晚了……想到此,他捡起彩丝提脚跟了上去。
身后笑闹的声音渐渐远去,耳畔只有那女子的哽咽声和脚步声。她低着头,步履凌乱,漫无目的乱走。季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越走越远,几乎要走出村子,不由快步追上去拉住了她。女子这才发现季原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她也不说话,只是愤愤看着季。
“这么晚,别到村子外面去,不安全。”季低声说。
女子还是不说话。
“回去吧。”季又说。
“你看上了谁?”女子开了口,可说的还是刚才的事情。
季没说话。
“我问你话,你回答我!”女子提高了声音。
“我没有喜欢上谁。”季不得不道。
“那必然是你们族里有你喜欢的女子了?”
“.…也没有。”他实在不懂,说来他与这女子也只见过一面,如何就如此紧追不舍?
季的两次否定倒奇妙地让女子心里好受了些,但旋即她又哼道:“既然如此,那你跑来我们族里做什么?!你们族里怎会把你派了来?”
她连番质问,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如今两族之间通婚的名额本就珍贵,男子的人选都是经过各种比较挑选,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每次选出来的男子都能带回女子以成婚繁衍。所以季的这种行为和态度,实际是违背了族里的愿望和要求。
季无话可答,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任性而为。
连番的追问,让女子到底好过了些。见季一句也回答不出,她抽了抽鼻子,甩开季的手,转身往回走。
“又去哪?”
“去跳舞啊!你不喜欢我,我不得再去找一个喜欢我的嘛!”女子头也不回地道。
季还是喊住了她,将那团彩丝递了过去。女子看着季手里那团彩丝,不由气结,一把薅过彩丝,气冲冲地走了。
两人又回到了篝火旁。女子一回来就混进了人群里。她依然扭着腰甩着头发,目光却坚定地再没有朝季这个方向扫过一眼。
季仍站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火光中的人影扭动,生机勃勃。看到有女子朝他走来,他装作疲累,转身离开,回到住所,蒙上被子睡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