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乔绪花最终无可奈何背着所有东西跟在林子瀚身后,可对方一转过身立刻原形毕露,丝毫没有意愿帮她拿东西,并且故意加速大跨步往前走,看上去全然一副趾高气昂、漠不关心的模样。
一路上穿过悠长的走廊、爬过两层楼梯又绕过几次转角,乔绪花有好几次就快跟不上,心中不觉愤愤不平,几乎快要放声破口大骂,一抬头看见林子瀚忽然停在原地,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另一座楼层里。
此时,她回过头看到旁边每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都整整齐齐分隔出许多书本和教具堆叠的工作卡位,门口标示双语指示牌,门内的绿植、茶点区、休闲区一应俱全,看过去简直有点休养惬意的感觉,这不禁让她平白有些意外和惊讶。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老师的办公室应该永远都弥漫出一种集书本、粉笔和水墨于一体的特殊气味,案台上堆放着成摞成摞被翻阅烂了仍因不明原因保留下来的书本、练习册还有试卷等等,角落里回响的不是苦口婆心劝导和唠叨的声音,就是不停的唉声叹气或者愤怒批评的声音,这里从没有彻底的解放和自由,也没有完全的黑暗和邪恶,只是莫名其妙令人打从心底感到压抑、沉重和害怕。
曾经,她以为这样的感受只是出于一个求知者对知之者的敬畏和钦佩,但后来后来经过种种的事情,她才明白自己更多的是对他们“把持权威”而不容任何人争辩、怀疑和追问的顽固之恐惧和焦虑,她害怕……害怕为人师表的人也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动摇。
纵然他们向世间所有人表露的是“为师”的身份,却从骨子里不接受自己本身的错误和残缺,只遵循某种被“灌输”的思想和意识,只想墨守成规全身心抱着这被“灌输”的一切站在“为师”的位置上,因为不想争辩、不会争辩也不懂得如何争辩,所以莫名其妙简单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呵止”那些真实的怀疑、徘徊和矛盾,只想以此一劳永逸不用“过度思考”学生的感受、思想和溯源其“奇怪之处”,规规矩矩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为师”者,就像抱窝的老母鸡死守着自己赖以生存的饭碗一样,一切只为“生存”。
可那些超脱“生存”的全部就都是他们从未想要涉足和探索的“不毛之地”,在他们眼睛里早已视同“荒野”,那些不听他们警告闯进去的孩子,也就自然而然在他们眼睛里视同罪有应得的“流浪汉”,他们只等在一旁看这些孩子最终失败,好换来一句“我当初警告过他们的”的自我安慰。
然而,师者从来都不是全知,即使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依旧如是,尤其在这样信息爆炸和科技研究日新月异的时代,英文老师不可能知道这世界上已经存在的所有单词,生物老师不可能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名称、特征和习性……所以,为师者在面对自己的“不知”,并不需要有什么不必要的“自卑”和“惭愧”,需要的只是谦虚承认自己的不足,然后努力尽快补足这一块空缺即可,这将教会学生一种正确客观的处事态度,还能为自己的职业和知识提升提供助力,那么所谓的“面子”还重要吗?
其实,为师者真正的尊严应该是来自于自己本身的“律己、正直和善钻”,除此之外并无必要对学生刻意做什么“谄媚”或“贬损”,对家长和领导不得不做什么“妥协”和“屈服”,一切知道与不知道的问题都可以摆在明面上来讨论和争辩,包括所谓的人性、社会、性、兽欲、金钱、权利、地位,哪怕是什么钱色交易、杀人事件、霸凌惨剧、亲伦悲剧……因为结局从来都不在于什么对错、高低和输赢,结局只在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尽可能多落在正面有益的答案上,这才是为师者最高的职业目标。
毕竟,学校只是学生禁闭于社会的一个小角落,即使一时间能像一片叶子遮住学生看见那些“阴暗面”的眼睛,也不可能一辈子遮住他们的眼睛,即使能永远阻断他们看见更多更鲜血淋漓的真实惨剧,也绝不可能永远阻断他们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惨剧全貌,“苦难”教育其实比“快乐”教育来的更重要、更艰难和更耗费心血,但二者从来缺一不可。
因为如果不懂得“苦难”真正为何物,一个人就容易忘掉苦难,若是不懂得“快乐”究竟是什么,一个人就容易忘掉快乐,这两种人最终大多都会像脱缰的野马莫名其妙跑进人类阴暗的精神禁地里,如不变得更糟就会变得更好,可不论哪一种结局,代价都会是异于常人的“惨烈”和“悲壮”,更有甚者可能会给社会造成惨绝人寰的伤害。
所以,造物主或许也是公平的,因为没有在任何一个孩子降生于世之前就教会他们什么是善恶、是非、对错,而是像白纸一样交给这世界去描绘、雕琢,种的善因多的角落就会有更大可能成就出不一样成熟而卓越的人,这里“为师者”就是这些善因的源泉,立己然后立人从来都无懈可击,反之亦然。
想到这里,乔绪花微微叹一口气,抬起头继续朝前走去,直到站在林子瀚面前了,才发现旁边门内正有一双架着银丝眼镜的眼睛静静看过来,一时间竟莫名愣住了。
说起来,她其实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年轻好看的男老师,可看见那所谓的“吉枫”老师的刹那,她还是感觉自己有些不能淡定了。
一双斜长又锐利的丹凤眼,搭配上浅色银丝眼镜,齐整的刘海遮挡住半个额头,那细瘦又温柔的面容上忽然涌现一丝莫名的浅笑,看上去像极古画里迎风独立、衣着飘逸的绝世美男,惊惹得乔绪花暗自在心底轻轻叹一句,“可能古人所说的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诶。”这时,林子瀚看穿她的反常,突然用力对她低吼一声,惹来办公室里的人纷纷回望,一时间竟让猛然回过神来的乔绪花无地自容,有些不知所措了。
“走吧,看你这样,应该是知道吉枫是谁了,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你快点。”说完,满脸若无其事转身站到一旁,双手插兜背靠墙,莫名其妙吹起口哨。
乔绪花看到这一幕,心底是又气不过又无可奈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狠狠瞪了一眼林子瀚,就头也不回往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