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天空,微冷的风徐徐吹着莫名清冷的长街,不知不觉她停下在转角处一个露天画摊前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独坐在陈旧画架前那位发间花白的中年大叔,渐渐满眼着迷于那支细小灰色笔头奇妙又丝丝入扣的描画。
就这样时间忽然停下来,直到那一张又一张栩栩如生且真实记录某一瞬灵魂情绪的平凡又特别的人物素描飞扬而出了,落笔的铅笔头也终于停下来,她才感觉到双腿阵阵发麻慢慢回过神,急忙伸手掏了掏校服口袋,竟发现自己身上没来得及带上手机和任何零钱,一时间僵在原地,忍不住感到些许黯然,就抬头看了看写着“二十元一张”的广告贴板,转过身准备离开了。
“诶,学生……”这时,一个低沉又略显沧桑的嘶哑声传来,她猛地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身,就看见中年大叔正淡淡笑着看过来。“你……要画画吗?不要钱。”
她满脸惊讶又怀疑,默然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中年人看到这一幕倒也并没太在意,缓缓站起身抬起捏着画笔沾满灰尘的手指向画摊前面的折叠木椅,依旧淡淡笑着说道:“来,先坐。坐到这里,学生。”
她抬头看向那一脸从容的中年人,忍不住低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坐到那用破布绑住四个脚的木椅上,微微皱着眉看向已经弯腰坐回马扎的中年人,眼睛充满了疑惑不解。
好一会儿,中年人没有再说话,专注又严肃的视线来来回回落在她和画架上,看上去像极已经心思入定深入创作过程当中,全然顾不上四周嘈杂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过往人群,还有这一天令人黯然神伤的天气。
她默然看着那模样的中年人,莫名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得太快太快,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周围所有人都没再那么专注看向乔绪花了,所以终于辨不清飞逝而去的岁月里自己到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到了眼前这何种惨状。
而猛地清醒在这奇怪又迷乱的错位瞬间,她恍惚感觉自己胸膛里年轻却已然千疮百孔的心骤然间竟是那样痛不欲生了,像瞬间就被什么凶残冰冷的东西狠狠撕碎,由此化作伴随面颊前徐徐吹去的阴风一点点揉碎飘散了,如一抔灰烬了,突然间那么空洞又虚弱无力到一口看不到尽头的深邃灵窟。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可以对母亲的安排和付出说不,为什么她会那么害怕、那么恐惧于只用残忍的现实去狠狠撕碎母亲给予在无力的她身上,那压迫她喘不过气乃至拼了命都想要去成全的“梦想”?
对,就是那个残忍又冰冷的梦想,那么多年里让她丝毫不敢对学习以外的任何东西抱有任何的期望和想法,那么多年里让她丝毫不敢违抗那样疲惫不堪又苦苦挣扎为乔青奋不顾身付出和安排的一切,哪怕仅仅是单纯说出那一个可耻又可怜的“不”字?
可就是在这一天,这一天,她突然逢着眼前走投无路又绝望透顶的此情此景了,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自己真实的一切一切全都变成最为了无生趣又可怜可悲的模样了,甚至还不敢轻易去责备任何人包括她的母亲,毕竟当初对一切未知却选择接受的人就是她自己,如今不论变得有多么不堪入目、扭曲狰狞,最大的责任人依旧只有她自己。
是啊,是她自己将从前的乔绪花生生埋葬了,放纵时间听凭其他所有人的指挥将她塑造成为眼前这千疮百孔又遍体鳞伤的扭曲模样,如此哀而无力深溺于这一场没人知道真正该为什么活着的浮世梦境里,硬生生将从前宝贵又特别的乔绪花活成眼前这千篇一律且毫无生趣的行尸走肉,用尽一切精神、思想和感情回应了他们所有人的“需要”和“教导”,唯独没有在那么漫长而煎熬的时间里回应过一次她心底的乔绪花真正的疑惑和不解,唯独没有回答那些青春里首次迎来的种种关乎心灵的扪心叩问。
可是“青春”难道自始至终只是关乎“物质”前程的一场计算和奔忙吗?那些该思考和定义的疑惑呢,真的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黯然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沉默低下头,终于禁不住嘴角微扬冷笑起来。
或许,在这场逃不脱的学业竞技里,那些疑惑不解的、撕裂痛苦的、冲突矛盾的确实都敌不过一个好看的数字吧,毕竟那样的数字或多或少关乎一个孩子未来能吃的饭、能住的房子还有能穿的衣裳,现在甚至还可能关乎一个孩子的银行存款、买得起的房子有多大尺寸、买得起的车有多大排面,所以任谁都不能不说这些不重要吧,任谁都没资格在没能力“体面”而“虚荣”活着之前,轻易去谈起什么灵魂、精神和教养,因为这些终究空洞又一文不名,丝毫抵不过每个世间人终究要吃的那碗世俗饭。
所以,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去,回去重新面对丝毫不会有所改变的一切一切,包括她的母亲,可直到这一刻她已经感觉自己心力交瘁走到极致了,如果再往前走一步,就会……
“诶……学生,你喜欢画画吗?”突然,中年人打断了始终默不作声沉思的她的思绪,手中的笔依旧没有停下。
她不禁微微一愣,满脸木然看向对方,莫名其妙就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
中年人默然看了看她,忍不住微微皱着眉,若无其事笑着说道:“学生……知道吗?每个人的一生都是那么漫长又煎熬,记住啰,你首先要对得起的只有你自己,做任何事情无愧于心,才能做到无愧于父母、老师还有这世上其他爱你的人。”
顿时,她有些懵了,心底有些说不清楚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中年人突然对自己说出那么奇怪又蹊跷的一番话,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反问道:“那……将来,我可以变成你这样吗,叔叔?”
“额……叔……”中年人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满脸愕然看向一旁疑惑的她,好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画。“为什么要变成我这样呢,学生?你就是你自己,没办法变成其他任何人,因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特别且独一无二的,你也完全有大把机会可以变成最为精彩又有趣的自己。与其徒劳无功奢望变成什么样的别人,努力将自己做到最好,难道不是更有意思?”
有……意思?
第一次,她听到别人亲口说做自己很有趣,可对方明明看上去又那么落魄和一无所有,除去他满脸的淡定与释然,他穿的衣服和鞋子、前面摆放的画架和用具还有其他带来的物件,无一不在赫然昭示他近段时间里或许三餐都食不果腹的凄惨境况,偏偏他还在那里说“有意思”。
就这样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回过头环顾了四周他的画摊,莫名其妙一声不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