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回到家开了灯,安置好小子,仍然惊魂未定,缓缓坐在床边地毯上,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舒缓心情的音乐,就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摆在面前,好奇地抬手拿起那张未曾仔细看过的名片,才发现上面写的名字竟然是“杜安妹”三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他气质娴雅又动作干净利落的巨大反差,不禁感到有几分尴尬的喜感。
杜安妹,似乎就是那个时常出现在报导林刻的各种新闻里的名字,给人感觉像他与林刻从来形影不离,至少在漫天飞舞的各种谣言与消息里无人怀疑。
“难道他们真的是青梅竹马的儿时好友或者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兄弟?”莫名其妙猜想着,她微微轻叹一口气,打心底对这样生死相随的“挚友”感到羡慕,毕竟这样的福气可不是谁有兄弟姐妹就可以随意拥有的,更何况还是在那利益关系错综复杂、阴谋算计盘根错节的商界里,能够有人陪在身边一起经历创业时事事亲力亲为、举步维艰的困境已实属幸运,如果还能一路相伴不悔不变就更加难得,而杜安妹和林刻看上去恰恰就是最最令人羡慕的。
于是,她放下名片细心收好到书包里,心底忍不住开始对杜安妹感到尊敬和敬佩起来,转身站起自去洗漱了。
“林董事长,您看您要不要现在到学校来一趟呀?今天,林子瀚同学又和别的班上的同学打架了,这一次确确实实把对方伤的很重,我作为班主任已经和学校领导一起安抚过同学家长了,可看到自家孩子伤的那么重,他们已经开始囔囔着要把林子瀚告上法庭了。您看……平常我们都知道您很忙,轻易也不敢打搅你,这一次问题太严重,可是关系到林子瀚同学的一生呀,所以我们校方实在希望您能尽快来一趟,亲自和学生家长见上一面调停调停,可能问题还可以更好地解决。”话说的太急,年轻的老师微微颤抖握住手机站在吵吵闹闹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然满脸无奈。
这天上午他接到电话,正好在别墅书房的办公桌前仔细审阅公司加急项目的计划书,一声不吭听到那一头传来的种种消息,心底逐渐怒不可揭,回过头仍极力保持克制而冷静回答道:“好的好的好的,于老师。是这样啊,我这边现在确实也脱不开身,不过我会立刻让老杜先过去一趟的,大家都知道他过去了,也就相当于我过去了,我保证作为家长,我和老杜是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请于老师放心,放心啊。好,就先这样,我挂完电话立马让老杜赶过去。”说完,电话挂断,他“啪”的一声狠狠将手机拍在桌前,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在书房过道上走着,嘴里禁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臭小子、死小子……逆子,还打伤同学,看来现在是长能耐了啊,还能干出这样怂包的蠢事,简直……丢尽了我林家的脸。老杜……老杜……”
此时,杜安妹正站在走廊里,一一安排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暂时离开别墅的员工,听到林刻的叫声后倒也并不着急,轻声吩咐让司机送他们离开了,才转身走进书房里。
只见此时林刻在原地打着圈又忍不住将林子瀚骂了半天,杜安妹面无表情站在一边,没有阻止,也不添油加醋,权当置身事外一样。
林刻猛然回过头看到杜安妹如此模样,尽情发泄好一通,不禁又有几分渐渐上头的感觉,但对杜安妹又不好发作,于是努力镇定镇定坐回到椅子上,抬头满脸严肃说道:“林子瀚在学校里的事情,都是你杜安妹一直在处理的。今天……今天他的老师竟然打电话来说,他又把人打伤了,那同学伤的很重,老杜你尽快过去看看吧!”说完,低下头拿起文件继续研究起来。
“嗯……林董事长,这一次我不管了,他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谁让你一天到晚像无头苍蝇似的瞎忙,一点也不关心你儿子,都打伤人了哦……啧啧啧……你惨罗,老林啊!”只听杜安妹阴阳怪气嘲讽一通,态度始终沉着冷静,转身朝书房门外走去,完完全全是一副坚决甩手不管的模样。
林刻看到这一幕,募地愣住了,可面对这个陪自己走过那么多年又总能将事情看得清楚的杜安妹,一时间竟没了任何对策。
其实真正要说起来,杜安妹这一生算是比他林刻还要传奇了,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作为国家公派留学到世界各地研习法律与经济的高材生,曾经只用短短六年的时间,就将自己想学的理论知识学到极致,由此在导师推荐下换来那时候多少人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直通绿卡的机会,还有许多国外商业巨头递来诱惑重重的橄榄枝,却一点没有动摇杜安妹回国报效的决心,只因他说他从小向往成为的始终都是像钱学森一样朴素而有所作为的人。
就这样当年在学业上算是登峰造极的杜安妹,顶着周围所有人的惋惜和嘲讽回到国内,面对当时产品低端和劳动力密集的产业现状,他心急如焚、痛定思痛毅然决定放下当时留在体制内教书育人的安逸而体面的生活,弃文从商开始努力融资建厂,最终想要从实践里逐渐培养出一批电脑开发与精密加工技能成熟的工程师,以为将来进军更高端和核心的产品市场奠定基础。
只是事实上理想很丰满,现实一定很骨感,最终满怀热忱和理想主义情结的杜安妹没能在艰难和挑战重重的实践里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惨淡收场于那一场撤资风波引发的被逼破产的阴谋,甚至到最后都没找到任何证据来说明那一场阴谋背后其实是有人在恶意操弄,就这样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高材生瞬间跌落神坛、赔到底掉,开始渐渐被曾经相信他的亲人朋友们看不起和冷笑嘲讽,包括从前对他寄予厚望的父母也有意无意开始避开他,所有人都像在等着一朝落魄的杜安妹自甘堕落下去。
可是性情倔强如杜安妹,表面上显得温润如玉、待人谦让,事实上从来都明白“失败”真正的意义会在哪里,即使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迫一个人住在老城区没有改造的临时窝棚里,也一样甘之如饴保持正常的衣食习惯,一边捡着破烂养活自己,一边从收回的旧书里寻找当时自己犯错的最终解决方法。
正因如此当初林刻才有机会遇到别人眼里已然有些疯疯傻傻、走火入魔的杜安妹,那时的他就像这世间仅此一朵可笑滑稽又死硬死硬的奇葩,谁都打不死,还偏偏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态度高傲固执得说上几句中肯的真话,为此从来没少挨过打,可他依旧不改本色、不忘初心坚持自己活自己的,在一众嘲笑讥讽和轻蔑鄙视里坚持读书和反思,就算是捡个垃圾,每一次出门之前和回到家都会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了干净才躺下休息。
林刻对于杜安妹刚开始还只是好奇,后来了解越深就越来越喜欢像杜安妹这样有风骨的读书人,准备将他招至麾下收为己用,但当时林刻还拿不准思想截然不同的杜安妹看不看得上他这做山寨交换机的土老板,于是亲自三顾茅庐虚心请教杜安妹关于亿刻集团未来如何发展的问题。
刚开始杜安妹也以为像林刻这赚得盆满钵满的老板,其实对于产业发展和企业责任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思考,所以始终排斥浪费时间与其有任何来往,直到最后一次林刻不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而是带了一封亲笔写的信给杜安妹,才终于让他看到像林刻这样出身于老革命家庭且一路靠着顽强意志坚持经营下来的企业家身上,那始终不甘心于处处受人掣肘而不得不长期忍受国内外同行商家种种欺行霸市、垄断生产及供应链的丑恶行径,竭尽全力为企业谋求生存发展空间的真心诚意,瞬间将心里的话匣子打开,和林刻推心置腹整整谈了一夜,最终找到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由此开始追随林刻重新回到他自己满心怀念的主战场。
只是对比于第一次行为鲁莽、思想过度理想的杜安妹,这一次他变得谦虚谨慎、细致认真,满口答应林刻说自己可以给他打一辈子工,条件只是从此以后他只做林刻的背后军师,不再做人前刺头,因为那些年里受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折磨的他到底还是受伤了,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要林刻答应以后都不逼他出现在公众视野内。
就这样在创业和经营企业有过一次完整的失败经历后,杜安妹用余生里所有的时间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将自己从前犯过的每一个错误反复思考、寻求贴合实际的答案,然后直接将答案告诉林刻并让林刻自己选择是否听从他的建议,刚开始林刻其实对杜安妹每次提出的想法都心存犹疑,后来听到底下人对他说杜安妹时常会跑到工厂、车间还有商铺去做调研,就开始渐渐尝试采用杜安妹的意见,也渐渐尝到了少走弯路的甜头。
当然,十几年过去后再回头看看杜安妹陪他走过的那些路,其实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们仍然犯过许多的错误、做过许多的尝试也一起扛过许多的艰难,但正是因为他们还有彼此,所以从来都不害怕失败,而是更加珍惜和谨慎做出每一个决定。
而杜安妹至今未能谈及婚娶,鞍前马后耗费十几年心血辅佐他建立起如今在同行业里已然没有竞争对手的亿刻集团,不能不说连林刻自己都觉得此生实在欠杜安妹太多太多,无以为报。
不过杜安妹自己倒并不这么想,一开始就拒绝了林刻想要无偿赠送大量股份的提议,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用十几年的时间找回了当初失败的所有原因,然后让它们变现成为触手可及的价值,说到底他就像自己说过的始终履行着为林刻打工一辈子的誓言,对于林刻个人嘛倒并没有多大感受,甚至还算得上很讨厌。
毕竟林刻身上让他讨厌的东西实在太多,要不是看在林刻当年慧眼识珠把自己带回亿刻集团,最终让自己尽力施展抱负完成了一生夙愿,并由此平复了三分之一人生里积攒的愤愤不平,他想自己肯定会在当年亿刻集团走上独立自主开发和生产产品正轨的当天就已决然离开了,最后他却莫名其妙留下来了,原因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和林刻共处已是他那么多年的习惯?因为他早已习惯这种自己提意见而林刻做决定的相处模式?
就这样最终杜安妹索性将林刻看作这辈子不可能甩掉的朋友或老板,不过度关心也不刻意远离,始终保持在自己站着的位置上,暗中帮林刻看着亿刻这个越来越大的盘子可能潜藏的危机。
至于亿刻未来会不会倒?
其实,杜安妹和林刻的意见出奇得一致,认为那会是必然,只是做一辈子人行一辈子事,至少这辈子在死之前他们能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并担好这份事关千百万人生计的责任就已经足够了,如果未来林子瀚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他们倒也欣慰满足,但若没有能力做好,他们早已做好准备让专业人士来继承他们的事业,唯一一点不容许所有人忘记的始终都是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可偏偏林子瀚眼下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刻默然轻叹一口气,放下文件缓缓站起身,抬手将深色外套穿上,就转身往门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