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安史之乱后的唐朝,藩镇割据已成事实,并且不易被任何一个皇帝所改变。宦官已经从原来的专政升级到反奴为主。在文宗前的几位皇帝,要么是昏庸无能,要么就是因宦官而立,要么就是在藩镇问题上脱不开身,根本无暇顾及宦官。
文宗皇帝却不是这样,他决心要废除宦官,并从王守澄开始。王守澄此时掌握着唐朝宫廷的兵权,气焰嚣张,对朝政指指点点,有几次甚至搞得自己很下不了台。让文宗气得死去活来的就是,明明许多事情已经和宰相们商量好了,但王守澄却认为不妥,其实许多事情都很妥当,并且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利益,但这个人就是要找皇帝的麻烦。他经常对文宗说,我觉得这件事不对,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文宗皇帝受够了,想要把宦官彻底从李家天下清除掉,第一件事就是要让王守澄滚蛋。
但这件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帝国的许多大臣都或多或少地与宦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自宪宗朝设立枢密使一职以后,宦官出任枢密使,履行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的职责,宦官开始掌握政事的决策权。他们的官署在宫城内,称为北司,而宰相及大臣们办事的地方在皇城边,称为南衙,北司的权力越来越大,而南衙越来越势弱。官员们已经把宦官的飞扬跋扈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了,诛杀宦官在这些人心中已成了非分之想。
文宗皇帝决心把这种“非分之想”变成天经地义的现实。此时的王守澄觉得,这个皇帝不是很老实,就派了一个自己人。此人叫郑注,确切地说,是个道士,懂得养生之道。
戏剧性的一幕就在于郑注并非完全是王太监的人,在他取得了文宗的极端好感和信任后,他又向文宗推荐了另一个人——李训。这两个人从此取得文宗的信任,最终导致“蚜虫粪便事件”的发生,给帝国带来无尽的伤痛,并直接将历史的巨轮从中唐拉向晚唐。
不久,两个人与文宗皇帝合作铲除宦官集团的行动开始了。当时,宦官既掌握了十几万禁军大权,又掌枢密之职,窃据着朝廷的要害部门,不少文臣武将因宦官而晋升,他们在朝廷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剪除宦官又谈何容易!但是宦官也并非是不可动摇的泰山,无懈可击,那就是他们内部也因争权夺利而钩心斗角。文宗和李、郑二人就是抓住宦官的这一弱点,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以毒攻毒,开始了反击过程。
被击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守澄。王守澄是个最合格的奸猾太监,想要搬动他,不用些智慧,恐怕很不容易做到。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五月,右领军将军仇士良有拥戴文宗之功,但却为王守澄所抑,忿然不平,李、郑二人便为文宗出谋划策,进仇士良以分王守澄之权。文宗皇帝欣然采纳了两人的意见,升迁宦官仇士良为左军神策中尉。王守澄非常不高兴,二人的矛盾更加深了。
六月份,文宗皇帝再动手。他暗示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以神策军的首领自居,不把王守澄放在眼里。王守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文宗皇帝及时出面,把韦元素、杨承和、王践言等人分别贬为西川、淮南、河东监军,不久,郑注、李训指责他们接受外臣贿赂,文宗下诏革职并赐酒毒死。
表面上看,王守澄取得了大胜利。他从来不晓得“兔死狐悲”这个成语的实践检验。因为在文宗和郑、李的安排下,宦官中最有权势的两枢密、两中尉已经去了三个,剩下一个他离死也不会太远了。
趁王守澄还沉浸在清除对手的喜悦里,文宗进一步行动,加王守澄为兼左右军神策观军容使,明为升迁,实则削去他的兵权。过了不久,一个小黄门带着皇帝赐予的毒酒悄然到王守澄府邸登门拜访,虽然心有不甘,他也只好喝下这杯毒酒。
在王守澄死后,李、郑二人与文宗同时发力,文宗首先把李训升为宰相,而郑注则出外到靠近京城的凤翔做节度使,培植军事力量,以呼应京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以仇士良为头目的宦官集团。他们约定,在王守澄下葬的那一天,郑注以故旧的身份率领亲兵前来送葬,然后在城外将送葬的宦官一网打尽。于是,郑注奔赴凤翔,组织亲兵。而李训则抓紧时间联系朝中有兵权的大臣,争取获得武装力量。而宦官和大部分官员都蒙在鼓里,一切都在紧张地进行。
王守澄下葬的日子越来越近,但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李训和郑注本来就是中下之才,对于彻底铲除宦官这一对于改变唐帝国的行动,两人却漏掉了一个最为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仇士良等大宦官并不一定出席王守澄的葬礼。
仇士良是一个优秀的宦官,此人并非是靠着溜须拍马而上位的。事实上,此人有着很强的能力,又正巧文宗皇帝利用他来分王守澄的权,此人很不容易对付。
如果按照计划,郑注在郊外杀掉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头目,反而引起尚在宫中的仇士良等人反弹,到时候危险的可就不仅仅是文宗皇帝一个人了。在朝中的李训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决定了一件足以改变唐朝中晚期历史的事:提前行动。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文宗,文宗皇帝希望他能与郑注商量一下,但李训等不了,坚决等不了。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的一天早朝,“自己人”金吾卫将军韩约出奏,说是昨晚天降甘露于金吾卫大堂庭院的树上,天降祥瑞,启请皇上昭告天下。
所谓“甘露”,其实就是蚜虫的一种排泄物,是一种粪便。原来,蚜虫吸取了植物的汁液,经过消化系统的作用,把多余的糖分和水分排泄出来,洒在植物的枝叶上,状“其凝如脂”,色“皓莹如雪”,味“其甘如饴”,真犹可谓“甘露”了。据专家们研究,蚜虫的排泄物确有较多的转化糖、甘蔗糖和松子糖,其中碳水化合物占70%左右,糖精占20%以上,蛋白质占3%。因此,它也确有那么一点儿滋补作用。
但这样一种“粪便”却是我国古代人心目中了不起的神物,古代人认为它是“神灵之精”、“仁瑞之泽”,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圣药”。无数古代帝王将相都对它梦寐以求。伟大的汉武帝就曾为了吃到甘露,特意在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内建造了一座高二十丈、大七围的承露盘,祈求上天赐给甘露。而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曾在北京北海公园的琼岛上建造了一座承露台,用铜铸了一个如同真人大小的太监,手捧铜盆,祈求上天赐露。
由此可知,甘露降临,不但是皇帝之福,还是社稷之福。许多大臣听说了韩约的报告后,大喜过望。文宗皇帝假装让李训等人去查看。李训出去准备好了杀手,就回来奏称说,我等肉眼,实在看不出这一神物,还希望文宗皇帝派别人去看。
文宗见仇士良在旁早已经跃跃欲试,就吩咐仇士良和一些重要的宦官前去查看。仇士良带着北司的高级宦官们纷纷出朝门,他们刚走出,李训立刻叫兵士到殿下保护皇帝。仇士良带着十几个宦官来到金吾卫,韩约已经在门口等候。
仇士良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发现院廊的帷帐被风吹起,隐隐约约地露出了浑身武装的士兵。几乎是反弹似的思索,他立刻对着同伴大喊一声,自己扭头就跑。在这种危急时刻,他居然想到了首先要保护文宗,他朝站在殿下无所事事的士兵们大叫,赶快上殿保护皇上,事后重重有赏。虽然他叫得声嘶力竭,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文宗的软榻已经被宦官们抢在手中,抬起就跑。
宦官毕竟训练有素,依赖皇帝而存在的生存本能告诉他们有皇帝就有一切,因此,即便是逃跑也要把皇帝抢在手里。李训也深知皇帝的重要性,没有了文宗,就什么都没了。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拖住软榻,可惜其他的士兵就想不了这么多。和他们一样,百官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把皇帝抬出大殿去,只要奔进内宫,胜利就属于他们了。此时仇士良已经接近了文宗的软榻,而李训已经落在了后面。他们看到在后面追的只有李训一个人,一个宦官嫌他碍手碍脚,飞起一刀,李训从此就不在人间了。宦官们终于抬着文宗皇帝跑进了宣政门,他们胜利了。文宗的计划破产,一切都结束了。
这就是影响了中唐历史的“甘露之变”,就这么开始,但并没有结束。
当仇士良等宦官安静下来,并彻底控制了局势后,开始进行了血腥的报复。他们当然不能对文宗皇帝怎样,于是,把对文宗的恨发泄到了百官身上。
他们开始屠杀官僚吏卒。回到中书省不久的宰相王涯、舒元舆听到宦官发怒的消息后狼狈出逃,来不及逃走的中书、门下省及金吾吏卒600余人都被宦官杀掉。仇士良等又分兵关闭宫门,搜索诸司官吏,被滥杀者又千余人,横尸流血,不忍目睹。
这件事后,文宗皇帝愤懑不已,精神恍惚,但仍然不忘歼灭宦官,常自言自语地说:“须杀此辈,令我君臣间绝。”
文宗皇帝虽然没有被宦官干掉,但却如处囚禁,朝廷百官的生死大权皆归宦官,他心里充满了愤恨、屈辱和愁苦,不久就死掉了。
“蚜虫粪便事件”后,宦官更加飞扬跋扈,他们胁迫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唐朝历史上宦官最辉煌的时代来临了,李家天下最凄惨的日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