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保家是盛唐的一个官宦子弟,他的父亲是侍御史鱼承晔,此人曾主审了宰相裴炎的“谋反案”,做得干净利落,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但让这位鱼大人颇不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鱼保家不求上进,几乎把一天的时间都打发在研究各种兵器上。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鱼保家是个技术人员,不过,鱼承晔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鱼保家虽然专心于技术活儿,可对宫廷之事却看得比朝中的许多大臣都要透彻。
唐高宗死后,中宗即位,但这个皇帝懦弱无能,李家的智慧细胞一点儿都未继承到。早在高宗时代就开始参与朝政的武则天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儿子挡在自己前面,所以,她渐渐地从幕后走到了台前,顾命大臣裴炎立即反击,准备谋反,被武则天发觉,诛杀。武则天认为此事跟中宗有关,就把中宗废掉,立了另一个儿子睿宗,并对李氏成员进行屠戮。唐初名将徐的孙子徐敬业非常看不惯武则天的所为,起兵造反,不久后被镇压。但武则天深深地感觉到来自李氏家族的压力,她必须要寻找到一种方法,让如同徐敬业这样忠于李氏的人不要再冒出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一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鱼保家很可能是从忠于武则天的父亲每天的唉声叹气中得到了这一信息,并通过对各种信息的采集,最终升华为理性的飞跃,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如果一个人不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那么可以通过众多的耳目来使自己未卜先知。而且,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三月,鱼保家制作了四个铜箱子,他把这种东西命名为“铜匦”:类似于今天的“举报箱”。铜匦为方形,铜铸。他之所以设置四个,并且用不同的颜色,自然大有用意:“青匦曰‘延恩’,在东,告养人劝农之事者投之;丹匦曰‘招谏’,在南,论时政得失者投之;白匦曰‘申冤’,在西,陈抑屈者投之;黑匦曰‘通玄’,在北,告天文、秘谋者投之。”不过关于铜铸,还有一种说法,《资治通鉴》记载:“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
武则天听得这一建议并观看了铜匦后,大喜过望,下令立即实施。但武则天却另有想法,她觉得,如果真的让平民百姓随意投匦,那么很可能有些异己分子以投匦表状攻讦阴私诽谤朝政。这种情况是必须要避免的,所以,她同时还设置了“理匦使”的官职,限制投匦表疏必须请官员作保,才允许投入铜匦内。如果按照这一规定来看,既保证了投匦表疏的政治质量,又消除了攻讦谩骂的表状,的确是英明的。但是,这种规定只是针对青匦、丹匦、黑匦的;对于“申冤”的白匦,却不做限制,因为这里大有文章。
一般而言,其他三个铜匦(或者是三个口)大都是针对事的,而只有“申冤”匦才针对人,武则天的最真实目的就是针对异己之人的。
为了让这种告密制度能让百姓喜闻乐见,武则天诏旨地方,凡有欲进京告密者,州县不得询问详情,给予五品官的待遇,以驿马送其尽速来京,“虽耘夫荛子必亲延见,禀之客馆。敢稽若不送者,以所告罪之”。也就是,告密有功者予以封赏,告密不实者也不追究,告密期间,所得到的待遇是五品官所受到的待遇。五品官的标准是什么呢?据《唐六典》:“每日细米二升,面二升三合,酒一升半,羊肉三分,瓜两颗,盐、豉、葱、姜、葵、韭之属各有差。”
不要以为这只是武则天鼓励民众告密的一个让人振奋的手段,事实上,专制时代的帝王可以随便改变既定俗成的法律。古代的诉讼制度规定,诉讼必须逐级告状(即“告诉”),一般不许越级告状,违者要笞四十,受理的官员也要笞四十。只有在重大冤情被压制无法申诉时,可以向皇帝直接告状,但还是要承担冲撞皇帝仪仗的责任,代价就是被杖六十。
汉朝时,法律就有明文规定,为了防止奸诈之徒诬告他人,在告状时,诉状上要写明事实,不许说自己不能确定的事,否则要笞五十。同时,诬告别人什么罪名自己要承担什么罪名。如果在告别人的状纸上是匿名,就要被判流放两千里。
武则天显然是违反了这些法规:她在鼓励告密的同时,也践踏了祖宗遗留下来的法律。太宗皇帝与高宗就曾明文规定,不许匿名信与酷刑。当然,鼓励上访和给上访者以优遇,在专制社会中,没有几个帝王能做到。即使有人能做到,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于国于民,一无益处。武则天自然不例外,她之所以要鼓励全体民众来自告奋勇地告密,全是因为她对异己分子的防范与打压。
天才鱼保家在设置铜匦并被武则天采纳后,大富大贵自不用说,关键是,他开创了一个时代。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铜匦里的第一个告密内容居然是关于他的。
鱼保家应该能预料到,铜匦设立后,武则天忙得不可开交,无数的告密信堆积在御案,这里有关于地方官贪赃的,有关于哪里落下一块陨石的,也有关于朝廷政事中应该如何如何的,可武则天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知道,铜匦自设立后,许多官员都噤若寒蝉。那个冷冰冰的铜匦孤傲地立在那里,也就是在向百官示威:你们都在民众的监督之下,只要有人投了东西进来,无论是什么,武则天一认可,你们的杀身之祸立即就来。当然,对于那些平素对百姓视如刍狗的达官显贵,铜匦的确是正义的化身。可这些人似乎有些多虑了,武则天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异己。这群人包括李氏宗族和忠于李氏的臣子们。
鱼保家和他的老爹鱼承晔绝对不是这两种人,但鱼保家还是被自己的发明给吞噬了。正如发明断头台的人在断头台上被杀掉,发明火药的人被火药炸瞎了双眼,作茧者必自缚,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铜匦设立不久的一天,武则天在梳理告密信件的时候,一封匿名信引起了她的关注。信中说,当初,徐敬业造反,势如破竹,官军死伤无数。这并非是因为指挥官指挥不力,而是因为徐敬业的军队所使用的武器要比官军先进,刀枪、弓弩等都被改进,即使是士兵的盔甲都与官军的盔甲不是一个级别。要知道,虽然是冷兵器时代,武器落后也是注定要挨打的。
武则天的确回想起了这件事,在最开始与徐敬业军队的交锋中,官军经常被杀得鬼哭狼嚎。在后来打扫战场时,有人曾说过徐敬业士兵的武器与官军不同。但那个时候,徐敬业已经兵败,谁都不会在意了。
信中最后指出,把官兵杀得求死不能的兵器就是鱼保家所制造的。这个人当初与徐敬业的关系非常好,试想,如果当时老天不开眼,徐敬业造反成功,那他鱼保家可是一大功臣啊。
武则天冒了冷汗,原来这个制造铜匦的人居然也是个异己分子!
不论这是否是诬告,武则天立刻就做了决定,逮捕鱼保家,审问。鱼保家最后招认,后被斩于都亭。
鱼公子临死前,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那个告密大时代的见证物——铜匦。若说是造物弄人,鱼公子肯定心有不甘。也许在他看来,之所以要献上铜匦,就是为了将功赎罪。但有些罪是无法赎回的,因为身份就证明了罪过。鱼公子可是武则天的异己啊!
铜匦在武则天死后,传给了中宗,中宗把“铜匦使”撤销。到了玄宗时代,铜匦改名为“献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