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长满羽毛的灰鹳很肥嫩。
拔了毛去了内脏，再抹点盐，用松针仔细裹好抹层厚泥，小火慢慢烤上半个时辰。
打开泥壳子时，皮酥里嫩，香味儿能留在指头久舔不散。
陈长安与南稚只吃了七分饱，留了半只在架子上。
不是每天都有肉吃，他们早学会了忍耐。
更何况，陈长安真不敢再为这种小事情许愿了……上上次被迫许愿，浑身给雷火劈成了焦炭。
好在南稚及时寻来，又没把他当烤熟的肉给扔了，这才活了下来。
躺在松针上，陈长安看着夜空里那条贯穿南北的光带，又琢磨起了那座书山与山巅神像。
在脑海之中，伸手触摸书本，居然能感受到纸面的冰凉。
可惜，无论是拿还是握，书本都无法入手，总能恰到时机地从手心溜走，重归原位。
而后，他又看了下颇为陡峭的书山，放弃了直接攀爬，选择了走上台阶。
刚踏上第一步台阶，陈长安就如负千钧重担，差点被压跪在地。
这感觉并非来自身体，纯粹是脑内被突然塞入了不少东西，猝不及防下的下意识反应。
然后，他也大致明白了许愿挨雷劈的前因后果。
每次许愿都要消耗自身命数，愿成则命数有缺，加上得了意外收获，自然就得被雷劈，因果也就圆满了。
同时，他还有意外发现。
原来挨雷劈这个惩罚，还可以让至亲至爱之人来承受。
于是，陈长安转头看向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的南稚。
后者觉察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恰好对上。
陈长安意识沉浸在脑海里，正看着脚下两块台阶，若有所思，也就忘记了将视线移开。
慢慢地，南稚未被血痂遮住的半张脸上有了变化。
白皙水嫩的肌肤上渐渐浮起了红晕，而后她垂下了头，小声道：“公子，南稚还小……”
陈长安猛然回过神来，怒道：“你哪里都小，脑袋也小，怎么就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连珠炮样的几句话，说得南稚满眼疑惑，放下了手里的木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又扯了下自己的衣服，低头仔细看了下，最终还是觉得公子说得对。
在山里过了几年缺衣少食的生活，十三岁的身板当真瘦得不行。
陈长安没注意到她的小举动，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房屋的阴影。
发现被察觉后，藏在阴影里那人抬手拿污迹密布的衣袖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转身就要跑开。
“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陈长安幽幽地说道。
语调不轻不重，落到那人身上，恰好压得他抬不起腿来。
陈长安双手撑着身体，咬牙坐起身来，看向了那处阴影。“陈熊儿，你过来！”
阴影里那人迟疑了下，然后转身慢慢走了过去，双腿有些软，肩膀微微抖动着，双眸紧紧盯着陈长安，做好了随时再跑的准备。
来到火堆前，他嗅着香味儿，喉结上下涌动了下。
“陈熊儿，咱们是本家，该成为兄弟！”陈长安看着这个瘦高的同龄人，开口说道。
陈熊儿浑身抖了下，还算秀气的脸上满是沮丧，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嘛，但总少不了挨顿毒打吧。
陈长安挪动了下屁股，坐到了他身前。“我没开玩笑……村里姓陈的不多，咱们就得当兄弟。”
然后，看了眼架子上的半只灰鹳，咬牙扯下了只腿来递了过去。“来，吃个肉腿！”
陈熊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油光闪亮的肉腿，再扛不住腹中饥饿，一把抓了过去，大口地撕咬了起来。
“和我做兄弟，有肉吃……”陈长安吞了口唾沫，尽量平和地说道。
他刚说完，突然惊觉脑海之中有些异样发生，垂头看去，却是台阶多出了一块。
想了想后，陈长安再从鹳身上扯了片肉，又递给了南稚。“你也再吃点。”
本就觉得今晚公子有些不对劲的南稚接了过去，疑惑地放进了口中，嚼烂后咽了下去。
陈长安一直注意着脑海之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现台阶有增加。
于是，他大概确认想要增加命数台阶就得帮需要帮助之人，还得对方愿意接受帮助。
陈熊儿几口就啃干净了鹳腿，然后开始咬起了骨头，咯吱作响。
等到连骨头渣子都咽下去后，强行压下了意犹未尽的感觉，面如死灰又倔强地横着脸说道：“安哥儿现在可以弄死我了！”
陈长安收回了心思，抓起松针上的长刀就给了他一下。
“想什么呢，我是真要和你做兄弟。”
下手很轻，仅仅能让对方感受到些许痛感，随后又躺下了。
“今晚你睡火堆对面，看着鹳肉，被人偷了的话，你就别活了。”
不等陈熊儿回过神来，他又抛出几句话来。
陈熊儿彻底懵了，转瞬意识到天大的机会摆在了身前。
要知道在北蟒山十数个村子里，陈长安都是出了名的恶人，连山中虎狼都怕，跟着他不求混个肚儿饱，至少性命无忧吧。
否则，就南稚那个病泱泱的样儿，怎么就在山里熬过了三个寒冬？
陈熊儿的父母在开春时，把命丢在了夜色中的北蟒山里。
眼下山中墨魇四起，野民被迫向北蟒关靠拢，他也跟了过来，却也被挡在了关外。
这两日都没有能饱腹的吃食落进肚子里，以为自己也将去见父母了……却不曾想，命运终于友善了一回。
拿定了主意后，他赶紧四处找来些枯枝铺在火堆对面，然后脸朝外睡下，以免陈长安等会儿反悔了。
多个人就多张嘴，本就吃了上顿就得图谋下顿的人未免会雪上加霜，所以南稚很疑惑。
紧了紧衣服，躺下之后，看着陈长安欲言又止。
“睡吧，有命过长墙的话，我们需要更多人。”陈长安闭着眼睛，手搭在刀柄上，呼吸声很快就悠长了起来。
睡梦之中，脑海里的他盘腿坐在台阶上，不自觉地呼吸吐纳……
南稚侧躺着，脸朝着北蟒关方向……环月之下，北蟒关若猛兽般趴在黑暗里，城关之上摇曳的灯火像兽眼，盯得她心里发寒。
悄然往陈长安那边挪了些许距离后，她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公子在，周遭出现了妖兽都不用担心，公子总会在危机到来前醒来，然后化险为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