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北蟒关外驿道上,陈长安被南稚扶着缓步前行。
他身上那些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有活动时会牵连到的关节处依然没好,稍微用力依然会迸开血痂,流出鲜血。
这伤需要静养才可以快速痊愈,可惜山里早没了能让人静养的地方,否则他俩也不愿意靠近北蟒关。
“终于到了。”看着巨蟒般盘桓在群山之间的长墙,南稚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走得快脱力了,这会儿与其说是在扶着陈长安,不若是说是被对方拖着在继续往前走。
陈长安牙关紧咬,两腮微微鼓出,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儿不断滑落。
抬头看了眼高达数十丈的北蟒关后,他用衣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免得落进眼睛里了。
整日赶路不敢稍作休息,还好抢在天黑前来到了这里。
关前已经聚集了过千野民,他们没有通关文牒,被手持大戟的北蟒军士挡下后,索性就在长墙外搭出了鳞次栉比的窝棚,俨然形成了个小镇子。
陈长安领着南稚靠近时,看到几个自发巡夜的野民正要出镇,瞧见他俩之后,停下了脚步。
等两人走近,看清楚面孔之后,那几人脸色惊变,转身就跑回了镇子,没有半点犹豫。
片刻之后,估摸百人手持各种武器出现,将两人围了起来。
他们略有些迟疑,相互之间紧紧挨着,手里握着的柴刀与木棍微微抖动着,不敢将视线从几步开外的两人身上稍有移开。
“你们的名字?”领头的赵村头仔细端详了下来人后,开口问道。
陈长安从南稚后背上抽出那把锈迹斑驳的长刀,然后用力杵在了地上,冷声反问道:“你们又要作死了,是吧?”
看到他的凶狠模样,众人倒是悄然松了口气。
“还是按照旧例来办吧。”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赵村头拿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陈长安右手紧紧握着刀柄,虽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对眼前这些野民保持着警惕。
长墙以北的山野之中,谁要是失踪几日再回来,答不出自己是谁,又无法证明自己是谁的话,被打晕了就地埋掉也是常事。
总之,所谓的旧例就是要重归之人证明自己就是自己。
等赵村头说完之后,陈长安脚下骤然发力,拖着长刀欺身上前。
不等赵村头有所反应,他就已经要撞到了对方胸膛上,能动手解决的事情,绝不费口舌,这是原则。
“命数余三,以力欺老,再扣一……”陈长安脑海里那块蒙了十几年的迷雾突然散开,露出了个仙风道骨模样的老者雕像,发出了空灵又清晰的声音。
惊了下后,陈长安身形陡然变化,勉强避开了赵村头,撞到了对方身旁的少年身上。
本想施援老者的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满怀,当即就飞了出去。
落地时前脸磕到了石头上,磕破了鼻子,撞断了门牙,鲜血汩汩而出,看着很是吓人。
“我的孙儿啊……”赵村头嚎啕一声,转身小跑向那少年。
两人原来是一家……
众人顿时怒了,握着家伙就要一拥而上。
陈长安几步退回了原地,早没了刃口的长刀在地上拖出了笔直的两道痕迹。
“你们能打死我就好,打不死就小心自家老幼。”他冷笑着说道。
作为北蟒山第一恶人,被人欺负了,必然就要从最容易找回的地方找回来,各家老幼自然就成了主要对象。
已经准备动手的众人顿时犹豫了,几个脑子反应比较快的青年人脸上甚至已堆出了讪笑,推出了最为胆大那个上前半步,客气地说道:“长安原来没事啊,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转身就招呼众人可以散了。
眼前这个人绝对就是恶人陈长安无疑,而不是被山中邪魅占了躯壳的走肉。
实际上众人第一时间看到陈长安时,就已经发现他并没有变化,依然是那幅无所畏惧的样子,只是想着旧日仇怨,想趁着人多借机出口恶气而已。
不曾想到,几日不见,这小子赫然又凶狠了不少。
片刻之前那动作,比山中的虎豹还要迅猛得多,众人根本没把握能把他拿下。
再说,就算是拿下了,以这小子言出必行的性格,日后还不得折腾死大家啊,于是果断地顺着台阶下了。
反正,赵村头家孙儿就是撞断了门牙,也死不了人。
陈长安看着这些人鸟兽散后,有些脱力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
“公子,你的伤口又崩开了。”看着布条下的关节又有鲜红色液体浸出后,南稚关切地上前扶住了他。
陈长安将身体半依在她身上,免得自己摔倒在地,给了那帮人以机会,同时不耐烦地说道:“叫我陈长安,或者长安,就是别叫什么公子。”
对于公子这个称呼,他有些本能地厌恶。
身为野民,流落在千里北蟒山中讨生活,与公子这个称呼差距实在太远了。
南稚轻咬着嘴唇,半边都结满血痂的脸上,露出了些委屈神态。
她不再说话,扶着陈长安穿过了小镇子,在镇子边上寻了棵大松树后,两人才停下了脚步。
距离松树二十步外的驿道正中央,一枚重箭插在土中,羽翎已经灰黑残破。
这是北蟒关上军士放箭的最远距离,也是野民们不能逾越的界碑。
“今晚只能将就下了。”再度远眺了下城关后,陈长安微叹了口气。“明日我就去砍点粗枝丫,在这松树上搭个屋子。”
在北蟒山中的时候,他的居所就与野民们不太相同,总是会固执地将屋子搭建在大树上。
南稚正在好奇地看着驿道,那里有顶蒙着锦缎的轿子停着,周遭又没有轿夫,很是奇怪。
听到陈长安的话后,赶紧回过头来,却说道:“那顶轿子好奇怪啊。”
“别好奇,我打不过。”陈长安寻了不少枝条来,又扫拢了不少松毛,铺了厚厚一层后,率先躺倒在了上面。
脑海里那个须发雪白的老者依旧在,盘腿坐在书山之上,双眸平视看向了远方,若神仙一般。
想着过往有求必应,应必遭雷劈的悲惨经历,陈长安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有些按捺不住,加上腹中实在饥饿难忍,于是就想尝试下,以证实心里的想法,于是暗暗想道:“有顿晚饭吃就好了……”
念头还没消散,两人都不能拦腰抱住的松树上,一只刚长满羽毛还未曾学会飞行的肥大灰鹳尖叫着跌下树来。
随即,陈长安软倒在地,身体抽搐了起来,衣服下更隐约能见到银白电芒乍现。
身体痛苦,双眼倒是微微眯着……终于找到根源了!
然后,他看到蜿蜒而上指向书山之巅的三步台阶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