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吃人口短,拿人手软,并非没有道理。
陈长安送上的新鲜炖猪蹄在吕渭臣眼里算不得稀罕货,大半年未曾抽过的老烟卷却极为难得。
所以,他点评了两句。
这样的点评无足轻重,也并没有切入要点,算不得背着师门在外收徒。
伏龙山上下极为讲规矩,断然没有收来历不明之人为门下的例子……更何况,陈长安似乎并不懂什么世事俗情,稍有本事就已开始收罗人,也让他颇为不喜。
只是吕渭臣却在点评后心生异样,看着长揖身前的少年,恍惚觉得对方听懂了。
心念快速兜转,他的心意就已经变了……这么聪慧的少年应该用上来,在这北蟒关外空耗了不多的余日太浪费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开口道:“老道在伏龙山之时,也曾研习过此门。你如果愿意替老道走一遭断南崖,老道也不妨给你展示下详细过程……”
吕渭臣抛出了对方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断南崖在百里之外,按照陈长安的脚力来算,最多五日就可以往返。
而且,那里最多有些妖兽的探路小兽,陈长安能从野猪王口中逃脱,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本以为势在必得,都已准备继续说出去哪里做什么的吕渭臣却见对方挺直了身子,断然拒绝道:“让我去送死?我可不是三岁小孩!”
“我还是十七岁了!”陈长安捧着瓦罐,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渭臣有些哑然,揣摩了半天自己所说的话,并表示了怀疑。“有那么明显吗?”
看着对方很快回了窝棚,走进了火光扑朔的环境后,无奈叹息了声,他也转身回了轿中。
陈长安回到火塘边坐下后,南稚立即挪了过去,挨着他坐下了。
随后,侧脸期待地问道:“公子,一大盆猪蹄换回什么来了?”
在她心目之中,自家任何东西拿出去都得换回更贵重的,否则就是亏了。
陈长安用食指点了下她的脑门,轻声说着她。“现在算不得山里了,别还按山里那套办事。”
“这不是山里吗?”南稚不解地问道。
陈长安倒是给问住了,想起片刻之前吕渭臣给自己挖的坑,愤而啐道:“哪里都是山里,有些地方还不如山里呢……老匹夫还想坑老子!”
说完之后,唤过陈熊儿与罗豹三。“你们明天就去镇子里再找些兄弟,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讨生活……要找以前跟着你们玩的,别找你们跟着玩的。”
两者有区别,陈长安却不想解释。
两人听了吩咐之后,对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小镇里跑去了。
这种好事情哪用等到明日啊,晚饭前他们将自己分得那份猪肉送回家去的时候,街坊里眼馋的人多着呢。
陈长安对他俩都说过,猎回的猎物里,按十取一的比例归属他们分配,可以拿回家去。
只是南稚对于这个事情略有些意见,柳叶眉儿微微蹙起,小嘴嘟起都贴到了鼻子上。
“公子,你这平白舔了几张嘴,怎么养得活?”
“为什么是我养他们?”
陈长安冷笑着反问道,然后又说。“过了北蟒关,咱们就不能单打独斗了。”
“记得我以前怎么给你说的吗?现在收拢的北蟒山少年,比以后跑来跟着我们的,要靠得住得多!”
南稚想了想,记起了两人在山中的闲聊。“现在就开始建山门啊……”
“怎么就不行呢?”陈长安远远看着驿道中央那顶轿子。“就准他们这些宗门之人寻仙问道,难道就不能让我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人试试了?”
南稚早忘记要多几张嘴吃饭的问题,满脸欢喜地应和道。“野生的神仙更凶猛呢,山中虎豹不就这样吗。”
“嗯,你也孺子可教。”学着吕渭臣的口气,陈长安揉了下她的脑袋。
南稚垂下了头,自觉脸上有些烫。
不一会儿,陈熊儿与罗豹三就已经回来了。
他俩身后各自跟了几个人,粗略看了眼,加在一起共有九人。
陈长安走到窝棚前,对众人说道:“他俩都已经说清楚了吧?这事儿是真的,而且也只要你们这几个。”
“还在镇子里考虑那些人,再问你们,就告诉他们别想了……机会不会等人。”
得到他的确认后,众人暗自欢喜,又为先前迟疑观望不愿意来的小伙伴们觉得惋惜。
“从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们怎么……灵活地在这山中讨生活。”陈长安尽量用野民少年们能懂的话语来说。“熊豹都有了,你们各自挑个字儿插进名里吧。”
“公子,非得要禽兽之名吗?”南稚那颗小脑袋里,没有装多少猛兽,所以开口问道。
陈长安并没理会她,而是看着身前这些人,将头颅微微仰着,说道:“世道如此,人心不古,野兽倒显得真诚些。”
他怎么吩咐,陈熊儿与罗豹三自然就怎么办。
好在野民家的男孩儿多以出生顺序命名,多为某二某三,罕有能生者,也给儿子取名叫某八某九……
比如,跟着罗豹三过来的最小者就因为聪慧,加了个狐字,成了解狐九。
“熊儿,豹三,你们明天就带着他们挨着这窝棚搭房子。”陈长安见他们分配好之后,再度吩咐道。“以后有事归家,也需要先向你们禀告。”
相较于先入门的两人来说,刚到的七子需要再调教些时日,才能完全信任与放手。
不过,相较于镇子里犹豫不敢过来的那些人,这七子已算有胆有识之辈了。
野民之中哪能诞生多少这种少年呢……否则,他们的父辈也不会躲进这茫茫大山之中苟活了。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陈长安就回到了树屋之中。
躺在地板上,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环月,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过了许久之后,他盘腿坐了起来,然后重新开始领悟起了那篇经文。
吕渭臣所说确实很在要点,如果不是事先从文字笔画里瞧出了些端倪,他也不会领悟得到。
而且,他隐约觉得已成天下忌讳的文津阁那位之道,未必就是自己所修之道。
这《湮尘经》越看越不似字面意思那么简单,每个字都饱含了大量信息,每个字都似浩瀚寰宇,每个字都值得他苦修多年……
陈长安的意识悬在虚无之中,有意无意地揣摩着那个天字。
心随意动,虚无之中也渐渐有了笔画出现,横平竖直似刀剑,斜勾如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