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啊!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陈姨的怒火……太勇了,也不知这位勇士打算说些什么。
季时默默闭了嘴,他站在一旁,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盯着石家妇人。
同样注视着石家妇人的,还有陈姨。
“诶呀,你这蠢妇,快别说了!”石家妇人身边的男人赶紧上前将她的衣袖往后扒拉两下。
那石家妇人却撇开自家男人继续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城主夫人,以及在场的各位,你们难道就全都忘记了吗?忘记了那些难民涌入白湖城后发生的一切了吗?!”
见无人吭声,石家妇人眼中噙着泪又道:“莫说难民破门是沾了城主大人和一些守城将士的血肉的!就说今日,在场的诸位,咱们遭受丧子之痛不都还是因为那些难民!他们钻了空子入了白湖城!他们抢我们的东西,还杀了我们的孩子!早知今日,就不该让他们进来!而我们尊贵的城主夫人您……也不该把一个区区难民摆在少城主的位置上啊!”
喂喂喂,敢情说了这么多最终还是为了将枪头对准我哇。
季时摸着下巴冷笑,也不知他是何时得罪了这石家妇人,让她如此地针对自己。难道就因为上次的调查?
不过,石家妇人的这一番肺腑之言确实感人肺腑。季时站在原地,已经感觉到有更多敌视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城主夫人!所以今日草民斗胆,请您收回此子的身份与权利!”
季时轻声“嘿”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反驳,却被一旁的陈姨按下了。
“你的意思,我大致是听明白了。你对难民有怨,对放难民进来的城主府有怨,当然,对让区区难民成了白湖城少城主的我……也有怨。”陈姨走到石家妇人跟前道。
石家妇人直视着陈姨,缓缓点头:“若您是我,也很难不怨。”
“你这婆子疯了不成!”石家老爷脸上神色莫辩,忙站起来将石家妇人的腰环住往后拖。
石家妇人也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了,挣开男人,颇有些歇斯底里地道:“我怨啊!若不是这些该死的难民,我的囡囡也不会死,我的大女儿也不会死……你叫我如何不怨?您就不怨吗,城主大人可是因他们而死!”
季时忍不住了:“你这人怎么颠倒黑白呢!你家的大女儿明明是跟金……”
“好了,你就别掺合了。”陈姨转向石家妇人道:“你既然问了我几次怨不怨,那你且听好了。我呢,对蒋辰的死自然是不怨的。因为他的死其实跟难民关系不大,那是蒋辰背负的旧债,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死有余辜……”
陈姨的语气温和,说的话却让人冷到了极点:“至于核查身份后放难民进城,这可不是我一个区区城主夫人可以决定的,完全是上面那位的意思。”
那位?哪位?难道是……季时一怔,接着便听陈姨道:
“若你有怨,不如去都城同圣上说。还是说——你觉得圣上做错了不成?”
“不,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再说了吧。好了好了,今日这话也说开了,戏也看的差不多了。诸位,城主府会在景家赔偿的份额上每人多添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此话一出,在场绝大多数家属都开始意动。他们就像是狗尾巴草,哪边风大倒哪边。唯有石家妇人呆立在原地,眼中有挣扎之意,却久久不语。
一旁的季时心中直呼妙也,没想到陈姨三言两语间就搬了顶更大的帽子扣了回去……石家妇人还是嫩了点儿。
“若是没别的事了,便散了吧,诸位也看到了,这并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现在也不是谈话的时候。”隔了一会儿,陈姨说。
“是、是!”
身着丧服的家属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石家老爷也将石家妇人往后拽,拽了几下却发现根本就没拽动。
“走啊!”石家老爷怒道:“你还想做什么!?”
这一次石家妇人没有挣开他,而是直直地站着,她盯着季时,直盯的季时心里发毛。
“那他呢?”
陈姨重新看向石家妇人。
“那他呢?城主夫人,您又是为什么要将他安在少城主的位置上?”石家妇人看着季时问。
怎么又是我哇……季时哭笑不得,不过这一次他也没做声,反而望向陈姨的背影,心中好奇的种子破土发芽。
是啊,陈姨到底是为什么要收养“自己”?结合陈道人的话,总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这张脸……陈家,究竟想用他谋划什么?
“你真想知道?”半晌,陈姨叹了口气问道:“也罢,今日我便解了你这个心结。且附耳过来……”
季时闻言也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可不知陈姨用了什么手段,其唇一张一合,但所吐露之言没有一个字落入季时的耳中。不过看石家妇人神色的变化,似乎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接着,季时便看见石家妇人睁大眼睛,神色惊恐,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又让人害怕的东西。
惊恐?季时愣了一下,为什么会惊恐?陈姨对她说了什么?
“希望石夫人明白,这还是个秘密。我不希望白湖城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说完,陈姨轻笑,似乎在警告对方。
“……是,草民定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分毫。”此时石家妇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言词也不再咄咄逼人……似乎是认命了。
季时这下子更好奇了,陈姨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
而一旁的石家老爷终于找到机会,他先是舒了一口气,接着道:“城主夫人,对不住,是我这个当家作主的没管好内人,献丑了,我回去定会好好地教教内人礼义廉耻怎么写……”
不过陈姨显然是不想继续应付石家老爷,轻飘飘丢下一句“无碍”,随后转身离去。
季时赶紧跟上,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在他的脚边盛放,只是大多数花蕊蒙了尘,显得有些黯淡。
“你也别太将那些话往心里去。那个女人不过是想宣泄自己的丧女之痛,并不是针对你。”走着走着,陈姨突然开口说。
“啊……她的话本来就从我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我压根没放在心上。”季时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好。”
陈姨走了一路,牡丹花便开了一路。
“…陈姨,我能问问,您对石家妇人说了什么?她为何是那副模样?”
“没什么,”陈姨头也不回:“不过是对她撒了一个在平民百姓看来,很恐怖的谎话罢了。”
“谎话?”
陈姨似乎是笑了:“不过是不是谎话又有什么关系?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谎话就不再是谎话了。”
季时听的一头雾水,心说人人都是谜语人?就不能讲点人能听懂的话吗?
就在这时牡丹花散开,陈姨突然转过来,用一只手抚上季时的脸,他猛地回过神来。
“你不是要去明月楼吗?去吧。你要干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无论是跟毒圣学武,还是修道者交往过甚……但,这张脸可万不要伤到了。”
“……好的。”季时正准备往后退两步,陈姨却先他一步收了手。
陈姨笑笑不语,她看着季时,也不知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