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媚而不妖,温柔地抚摸着入眼无尽的水波、沙沙低吟的苇蒲、静闻鸡犬的莲乡,还有各怀心事、默默无语地走在路上的两个人。
远远地望见高台上的炮楼突兀而起,在月色中倍显沧桑而神秘,像是一座无字之碑,用沉默代替话语向人们诉说着它承载的那段历史。
登上炮楼的顶,申克看见那把摇椅,想起了那晚肖莲帮他看星星的情景。只不过今晚却可以看见真的星星,虽然只是稀稀落落地在夜幕上点缀着,因为月光太亮,足以掩抑它们的光辉。两个人扶着垛口,看着星星、月亮,还有那沉浸在月光中的六百里莲乡水淀。申克努力思索着这些天来遍布莲乡各个角落的足迹,思索着在这片水土积累的点滴美好的记忆,思索着这个女人走进自己生命中的逐一情节,然后把这些片段剪辑起来,宛如一部平淡而不失浪漫的电影。这时,陶灼华的话似在耳边萦绕而起,她比划“第八天”的影子也闪现在眼前,申克终于再也不能自已心中那股蠢蠢欲动、渴求表白的情绪,觉得只要对肖莲说出,就能如释重负、如获重生。
他的话几乎要夺口而出,不想却被肖莲抢了先,“申克,我想告诉你两件事。”
“哦,我正好也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呃……还是你先说吧。”
肖莲望着申克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幽幽地说:“我想申请调回市里工作。”
申克心中一喜,“好啊!那以后我们见面就方便了……”
眼前的申克喜形于色,像个得知要去游乐场玩儿的孩子一样。她强颜作笑,无奈中夹杂着苦涩。
“那另一件事呢?是什么好消息?”申克迫不及待地问。
肖莲顿了顿,扭头凝视幽远的夜空,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以显得坦然一些,“我决定复婚……”
“啊?”申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肖莲看着他错愕迷茫的表情,又极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
“我、我决定复婚……”语声中有如带着哽咽。
拿个五彩的玻璃球,加热到几欲融化,突然扔进冷水里淬火,瞬间那光滑的表面就会布满裂纹。申克此时的心就像那玻璃球,任由呆滞的目光融入苍凉的夜色,像是在追索着答案。
沉寂了一会儿,肖莲诉说着她的苦衷。前段时间孩子病了,适逢孩子的父亲——王驮碑因公出差无法照顾,就把她送到肖莲这边。每天悉心地照顾陪伴,随着孩子身体逐渐康复,看着她脸上一天比一天更多的笑容,肖莲突然感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欣慰,那种愉悦是工作上取得的成就无法比拟的。本也寻思重新规划自己人生的幸福,可当看见孩子脸上天真无邪的笑、想到她所面对的残缺不全的童年,又为自己的自私而心感愧疚,觉得对孩子是不公平的,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同意离婚是不是错误的选择。直到今天上午,怀着重重矛盾和恋恋不舍的心情,把孩子送回市里她爸爸那儿,娘俩儿依依惜别、泣不成声,更让肖莲无法面对这种痛苦。董百发也劝她,实在不行就复婚吧,权当为了孩子。
肖莲说的这些申克没听进去什么,耳朵里只反复回响着那句“我决定复婚”,心窝里凉飕飕的。
“对了,你刚才说有事和我说,是什么事?”肖莲只想尽快打破这尴尬而伤感的气氛。
“哦……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明天咱们的行程安排。”申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其实此时行程如何对他已无所谓了。
“明天去拜访一对本地的老夫老妻……”
月色和星光不知几时被湮没了,天空中飘起了雨丝。
“下雨了,咱们走吧。你等会儿还要回去照看姥姥。”
“我今晚住度假村,就不回去了……”肖莲还没说完,申克已转身下楼了。
夜色漆漆,细雨绒绒。两个人默默地来,默默地走,各怀心事。淀里吹来的风让人陡生寒意,肖莲裹了裹外套,双手抱着肩。申克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一把搂住肖莲肩头把她揽在怀里,小鸟依人般偎着走。一会儿,她摘下眼镜擦拭着脸颊,不知是雨是泪。
到了房门口,两个人想说些什么,似乎又无从启齿、欲言又止,愣了片刻只互道了一句“晚安”。
申克躺在床上,打开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的花纹,直看到那些图案都已飘忽不定。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打开看,那是肖莲发来的一首《蝶恋花》:
桃英幔卷浣水流。沐雨清华,新绿攒枝头。独敛暗香空咂酒,谁解奴心三更愁。
残星明灭只莲幽。相思时节,暮春当晚秋。夜寒声碎风满袖,不尽离人看君眸。
申克有心回复几句,却越想越心烦意乱,脑子里像有根搅屎棍在不停地搅和,粘稠而污浊,根本理不出头绪。这时电视里又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还是在重播《动物世界》。
“真特么的扯淡!”申克忿忿骂了一句,一把扯过被子把头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