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场日后足以震动朝野的君臣奏对,骆养性怕是其中唯一的失意之人了,其余人不管是王承恩也好,曹化淳也好,甚至是名不见经传的王文伦也还好,都在今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离开时个个是喜笑颜开,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骆养性依旧在偏殿候着,等着皇爷传召,目送着其余几位即将大展拳脚的内臣离开,他心底愈发苦涩,果然自己不是宫里人,还不能被崇祯帝完全信任啊,他甚至有一股给自己胯下宝贝来一刀的冲动,不就是挨了一刀吗?难道挨了一刀真的能更得陛下信任?
想不通啊想不通!
脚步声响起,正在胡思乱想的骆养性回过神来,看到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李瑰,这李瑰之前在宫内名声不显,最近不知为何就这么突兀崛起,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要小心伺候者,不敢得罪!
“骆大人,皇爷传召,请大人跟我来。”两人本就不熟,甚至之前根本没见过面,骆养性也不知道身边这位公公已经一跃成为宫内有数的大太监了,只是这骆养性有些疑惑,李瑰公公为何双眼通红,貌似刚哭过呢?莫非是刚发生了什么?
“李公公,您是陛下的身边人,在下也是仰慕依旧,”骆养性说着话,轻轻把两枚金元宝塞进李瑰的手里:“日后还望李公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这种约定俗成的套路,封建王朝存在了多久,它就存在了多久,李瑰自然也就心照不宣的收下,脸上笑意更浓:“骆大人哪里的话,您是皇爷身边的得力干将,皇爷肯定不会少您的功劳的,哪里需要我替您说话。”
“皇恩浩荡,我等臣子,当尽心做事!”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李瑰啊!
“臣,骆养性,叩见陛下!”进了这偌大的养心殿,骆养性自然神态严肃、毕恭毕敬道。
“骆爱卿近来可好?”崇祯帝今日的喜怒,可谓是一波三折、波澜壮阔,饶是李瑰服侍在一旁,也是瞠目结舌,暗暗佩服皇爷情绪的收放自如。刚刚还是雷霆万钧,这会已经是很骆养性唠上家常了。
“有劳陛下挂念,臣一切都好。”
“先汇报事情,稍后跟朕走一趟。”
“回陛下,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好了,只是太过杂乱,臣正让文书悉心整理,明日就可呈上来,供陛下阅览。”
“编订成册,给王承恩,呈给朕看,还有别的事吗?”崇祯帝笑着说:“没有的话,咱们就出门吧。”
“倒是有一件事,锦衣卫最近探知,次辅温大人在暗中收集首辅大人的相关资料,最近与其门生走动频繁,臣觉得区中有鬼,应向陛下您禀报一声。”
崇祯帝听完,沉默不语,其实对他而言,温体仁当首辅是更好的,这个人不是东林党,没有什么党羽,而且此人没什么能力,最重要的是此人听话,在首辅的位置上,忠奸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要听话,要能按照皇帝的意志办事,周延儒身上东林党印记太重,是肯定要拿下去的,若是温体仁要对付周延儒,他倒是愿意帮一把。
“温体仁查到什么没有?”许久过后,崇祯帝蔡缓缓说道
骆养性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目前似乎还没有。”
“那你就帮他一把。”
“滋”,骆养性倒抽一口凉气,心下惊骇,内心翻江倒海,他后悔禀告这件事了,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如今却不得不掺和其中,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尽管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但骆养性还是强自镇定:“臣遵旨。”
“好了,没事了就随我走一趟,咱们去见见国朝的袁督师。”
骆养性脚步一顿,今天真是后悔来面圣了,这都什么事啊,都不打招呼的吗?都搞突然袭击的吗?东厂现在还未整顿完毕,内部还是一团糟呢,若是陛下去见袁崇焕顺便巡视锦衣卫,那他骆养性不是在玩火嘛!
骆养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低声道:“陛下,袁崇焕大人此刻正关在诏狱中,诏狱中多是些重犯,若是陛下过去有什么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啊。”
崇祯帝笑容玩味:“无妨无妨,朕乃天子,岂能惧怕这些宵小!”
崇祯帝转头对身边的李瑰说到:“挑几个忠心的内侍,随我去趟锦衣卫衙门,朕这是微服私访,要保密。”
说完崇祯帝又转头对骆养性笑道:“骆爱卿稍候,容我先去换身衣服,今日朕也微服出行一次。”
锦衣卫衙门作为天子亲军,其治所自然无比靠近皇城,就在皇城的正门承天门边上,在千步廊西侧的地方,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衙门隔街相望,其治所是真正位于明代核心权力机构驻地的。
一个平常富贵公子打扮,面貌清瘦的年轻人在一群人的陪同下,大大方方走入了这座已经两百多年的老建筑!
天子出行,不管是明里暗里,自然少不了护卫,当然了,护卫们也不傻,不会在天子跟前碍眼,大多数在暗处巡视四周,所以别看现在崇祯帝身边人不多,要真是出了事,哗啦啦立马就会出来一大片电视剧里的那种大内高手出来飞檐走壁!更何况,李瑰等内侍本就是身怀武功的太监,所以,崇祯帝的安全是非常有保障的。
崇祯帝走进挂有“正大光明”匾额,走进堂前。正是:
大马金刀坐,婢子送茶来,
君王慢慢饮,臣子屈膝跪。
慢悠悠喝完茶,崇祯帝呼出一口气,掩去疲惫:“骆爱卿,还不给朕介绍一下各位爱卿。”
放眼望去,整个锦衣卫大堂,已经立着包括骆养性在内四五位锦衣卫衙门里跺跺脚就要抖三抖的锦衣卫大员了。
骆养性正提心吊胆,就怕崇祯帝来了锦衣卫衙门有哪里不满意的,然后雷霆震怒,听完崇祯帝言语,正色道:“各位同僚,还不速速自我介绍一下。”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吴孟明,参见陛下。”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刘大勇,参见陛下。”
“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潘武,参见陛下。”
“臣,北镇抚司千户李若琏,参见陛下。”
这千户李若琏今日刚好在锦衣卫衙门里公干,陛下来了,也就顺带带上他了,仔陛下面前露露脸,以后大有裨益。
“朕知道,朕今日来呢,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但朕还是希望你们能保密,哪怕晚几天传出去也好,朕今日是以平民身份来的,不是以帝王之尊,诸位免礼吧。”
“臣等遵旨。”
“朕近日来,也不想劳师动众,但既然来了,也想参观一下我们锦衣卫,骆养性,你安排,带我四处转转,我本来想保密出行的,但现在既然阵仗都这么大了,锦衣卫的大员们都到了,那就先带我去这锦衣卫衙门转转吧。”
骆养性低眉顺眼,低声道:“那臣带陛下四处转转。”
“不用你,这是你的衙门,你自己去处理公务便是,那个谁?李若琏对吧,你来带朕参观参观。”
骆养性暗暗叫苦,但陛下发话,他不敢不听,他暗暗向那个平日里有些桀骜不驯的李千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不曾想这李千户视若罔闻,听到陛下召唤,直接上前就要带路,可真是个愣头青!
这李千户呢,是个能力很强,侦破案件无数的主,就是能力没的说,就是脾气横,桀骜不驯,屡次顶撞上官,要不是脾气太冲,以他的功劳,何至于只是个千户,他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所以在这锦衣卫,是谁的面子也不买。
“陛下,这是刑房,是锦衣卫专门审讯犯人的地方,这些都是刑具,有铁钳、铁棍等”,这李若琏真是什么都敢说啊,连见不得光的刑房都介绍了。这不,旁边骆养性这张脸,已经是面沉似水了!
“那你们平日里审讯犯人,可有屈打成招的?”崇祯帝倒是看得兴致勃勃,朗声问道
李若琏刚要回答一个“有时有”,不等他开口,骆养性就抢着说道:“回陛下,绝无此事,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怎么会有屈打成招的事情,一般我们都是对那些抓到的贼人,死不招认,我们才用刑的。”
天可怜见,骆养性可真是怕死了这愣头青了,你怕是要把锦衣卫的黑历史都一股脑交代清楚吧?有这么胳膊肘外拐的嘛?你还要不要小命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崇祯帝见此一幕,也是笑了起来:“骆爱卿,别怕,朕又不是老虎,不过呢,锦衣卫申案必要时是可以用刑的,只是若是公器私用,屈打成招,这可万万不行,你要有分寸。”
“陛下说的是,臣谨记在心。”
“陛下,请随我来,这是档案房,历年来锦衣卫经手的案子的资料全都存放在这。”李千户不一会,又带着崇祯帝走到了档案房,档案房里大多是些锦衣卫的文书,个个都脚下不停,忙得不可开交。
崇祯帝想起一事:“是嘛,那劳烦李千户去把袁崇焕的案子拿给我看看。”
不一会,崇祯帝手上就多了一份卷宗,袁崇焕何年生人,所犯何罪,何时行刑,事无巨细,赫然在列。“这么说,袁崇焕明日就行刑了?”
骆养性抢过话头:“回陛下,明日午时。”
崇祯帝面露犹豫之色,捋了捋发丝,说道:“既然如此,到都到了,就见见袁崇焕吧,前面带路,我们去诏狱看看。”
听到陛下要去诏狱,骆养性赶忙劝道:“陛下,诏狱污浊不堪,还是我请袁崇焕大人过来面圣。”
崇祯帝想了想,开口道:“也好,那就准备个房间,再置办些酒菜,我与袁崇焕喝几杯。”
一直随侍在身旁的李瑰可就不淡定了,宫外的食物可不能随便乱吃,他劝谏道:“陛下,宫外的食物不安全,奴婢实在是不放心…..”
不等他说完,崇祯帝摆摆手:“无妨无妨,骆爱卿不会害朕的,今日朕就在锦衣卫用膳了。”
说完这句话的崇祯帝,转过头,面对众人:“今日劳烦诸位爱卿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诸位退下吧,骆养性和李若琏留下就行了。”
待众人告退,崇祯帝笑着对骆养性说道:“劳烦爱卿去布置一下,带袁崇焕去洗漱洗漱,打扮的精神些前来见朕。”他复又转头对李若琏说道:“李千户,观你今日所为,是个实诚的汉子,朕正好手头有件事,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你可愿毛遂自荐?”
李千户虽桀骜不逊,但确是个忠心的臣子,何况有功劳在眼前,哪有不争的道理,没看旁边骆大人已经羡慕的两眼发红了吗?
“扑通”一声,李千户直接跪倒在地,沉声说道:“愿为陛下效死。”
“好,就要你这种能做事的人,你回去准备一下,到时候自会有人通知你去做什么的。”
良久之后!
在一个比较僻静的院落,一个面貌俊逸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人缓缓步入院落,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酒桌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正端着一个陶瓷酒杯,嘴唇轻轻一嘬,喝下一口清凉的淡酒。
中年人眼里有悲愤,有难过,有痛苦,他无比忠于这个帝国,他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拯救这个帝国,以扶危救困为己任。
在他看来,毛文龙索响无度,不听号令,为何不能杀?
建奴突然袭击,他为争取时间,假意议和,实为拖延时间,整兵备战,如何成了通敌卖国之人?
他袁崇焕血战数千里,与建奴早已经成了生死大敌,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会傻到偷偷议和?
正当袁崇焕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温醇的嗓音响起:“来了?坐吧!”崇祯帝说完,示意其他人退下,院中只有他和袁崇焕两人。
“诏狱中日子不好过吧?也是难为你了,好歹也是边疆大帅,一方诸侯,还要受这等苦?”
袁崇焕苦笑一声:“一点皮肉之苦,没什么,只是今日陛下亲自招待,好酒好菜,这顿断头饭,值了!”
说来也怪,两个人本都有着千言万语要说,真见面了,反倒是无话可说!互相喝着闷酒解闷!你一杯我一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最后的最后,能看出明显已经喝醉的两人,再也压抑不住话匣子,
袁崇焕率先哭道:“朱由检,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我怕什么?朱由检,朱由检,就算我擅杀毛文龙有罪,但也罪不至死,为何要让我如此窝囊的死去,为何啊?死我不怕,可是我怕死的没有意义,我满腔热血,一心报国,朱由检,你告诉我,我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啊,为何啊!”
崇祯帝丝毫不介意被直呼名讳,他也醉言道:“怪不得都叫你袁蛮子,你真是个蛮子,擅自杀边疆大帅,擅自议和,这哪一件不是杀头的大罪,你说是建奴栽赃,为何无人替你作证,你这个督师,谁会信你忠心报国?”
袁崇焕已经醉倒在地,这个边疆蛮子,已经不成体统,哭哭啼啼:“朱由检,朱由检,你优柔寡断,急功近利,生性多疑,归根结底,是你不信我,是你要杀我啊!”
听到这句话,崇祯帝也怒了,他一把捞起袁崇焕,抬拳就是一掌打过去:“放你娘的屁,若不是你做下这般事,我如何会杀你?你的功劳我又不是看不到,你知道我为了保你,我都要推翻自己的御批来重审你的案子,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骂我?”
袁崇焕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不要你救,你的秉性若是不改,那么就还有下一次砍我的头,你太多多疑,你谁也不相信,那么我迟早都是一死,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明日就死,一了百了!”
崇祯帝真是被气笑了:“只要你不肆意妄为,我如何舍得杀你,你只要尽心做事,我保你升官发财,位极人臣。”
“朱由检,你说话算数?”
“我是皇帝,君无戏言!”
“可你现在已经醉了,醉了的人的话如何能信?”
“好你个袁蛮子,气死我了,我打死你我!”
“来啊来啊,朱由检,我还打不过你了?”
“啊,来人,护驾!”
。。。。。。。
崇祯三年八月底,两道圣旨从宫内传出,朝野震惊!
诏令:令延绥巡抚洪承畴、前兵部尚书王在晋、前吏部稽勋郎中孙传庭火速进京面圣!
诏令:朕观袁崇焕一案,案宗不明,疑点重重,特令三法司择日重审,犯官袁崇焕暂时关押于锦衣卫,听后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