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街,周首辅府邸!
今日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新晋不过两个小时,甚至还未去上任认门的中书舍人王钏王大人,刚下朝就得蒙周首辅相邀请,一起入府详谈!
朝服还未换的王大人很是忐忑,其实心里很是没底,其一是他并不是一个才能突出的人物,其二也是因为今日陛下所言所语,若是纳捐这个差事办不好导致矿监重启,他这个出主意及办事的人,怕是就得卷裤带回家了!
王钏,算是个东林党的边缘份子,准确来说,是个投机份子,看东林党势大,便果断投靠谋个出身,所以正儿八经来算,算是与首辅有些渊源!
谁不知周首辅算是如今东林党的半个魁首?
回到周府各自落座不提,水都没喝一口,王钏便迫不及待说道:“阁老,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坐卧难安,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作为当朝首辅,该有的胸襟肚量及涵养,周延儒可以说是一分不少!他静静望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新任中书舍人,微笑道:“玉圃(王钏的字)兄,快坐下来,喝杯江西武夷山六颗母树上产的上等大红袍,这可是只供宫内的佳品,我也是承蒙皇上厚爱,才有的一点点存货啊!”
见阁老如此气定神闲的喝茶,王钏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闻着大红袍特有的清香,他轻轻吹了口气,卷起袖子,一饮而尽!
“玉圃啊,你这样喝,我可就不给你喝了,真是暴殄天物啊!”见王玉圃都不带品的去喝水一般喝着大红袍,周阁老脸上的肉疼神色可真不是装出来的!
王钏讪讪一笑,略微有些尴尬:“阁老勿怪,这一路走的急,也没喝上杯茶水,故此先解解渴,阁老见笑了!”
周延儒老神在在,笑到:“玉圃啊,要想办好事情,就要先弄清皇上的心意才好,我问你,陛下朕的希望我们把纳捐之事办好吗?”
王玉圃略有思索:“阁老的意思是?”
“今日退朝前,陛下复又重复了一句重启矿监的事,便是说给你我听的!”
杨钏才明白过来:“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办好才对!”
“孺子可教!我们替皇上办事,若是连皇上的心意都弄不清楚,那事情是肯定办不好的,因为陛下不会满意!”
王钏赶紧起身作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感谢阁老指点迷津!”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这种指点,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你不用谢我,要谢你自己才对,你今日主动站出来替圣上分忧,便是抓住了机会,便该有你的一份前程!你可愿意与我共谋此事?”
王钏如何不明白个中深意?
这是要自己表忠心才是,如今首辅次辅不合已经是朝野皆知,两人迟早要有一个胜负,那么便需要站队!
须知若是首辅次辅相和,齐心协力,今日朝堂上圣上得诸多旨意未必能如此顺利的通过!
“承蒙阁老不弃,玉圃愿为马前卒!”
“好好好,今日便在此用饭,你我畅谈!”周延儒此时才是真正的开怀大笑!
周延儒吩咐一声,周府大管家便心领神会,带着下人前去准备饭菜!
“阁老,下官有一事不明,若是我们办砸了差事,使得矿监充启,须知我党自建立起就反对矿监,阁老与我皆是党人,此番行为,党内必有轩然大波!”王钏苦笑一声,缓缓道来!
周延儒似乎早知王钏会有此问,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玉圃,我问你,圣上与党人,孰轻孰重?”
“自然是圣上!”
“那你是愿意惹恼党人还是愿意惹恼陛下?”
“这。。。。”
“不打紧,如实说来!”
“自然是党人,圣上乃天子,如何能得罪!”
“既然如此,你还有疑问吗?”
“学生受教了!”
周延儒缓了缓心神,带着王钏前去饭桌前坐下,招呼他吃菜:“玉圃,吃菜吃菜,当在自家一样!”
王钏夹起一快通体黝黑红润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感觉!
周大管家周庭玉为两人倒了两杯酒,便秉退众人,只留自己再旁边照看着!
老爷最近食欲不佳,难得今日有如此雅兴,得多吃几碗饭才好!
两人边吃边聊,王钏犹豫一会说道:“阁老,那我们岂不是开罪了党内?”
周延儒也是苦笑一声:“玉圃啊,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道理,要做好取舍才对!”
“受教了!”
周延儒停下筷子,正色道:“玉圃,我也不瞒你,对于党内之事,我早已心生不满,外界都传我是东林党在朝的擎天玉柱,殊不知我是骑虎难下,你以为温体仁为何敢与我叫板?还不是陛下私下授意的缘故!”
“啊!”王钏得知如此秘辛,哑然失色!
“玉圃,我拿你当自己人,便与你说几句心里话,最近皇爷诸多任免,你可看到有东林党人获破格升迁?唯一一个徐光启,还只是个挂名的东林党,由此你还不明白?陛下暗隙已生,党内日后,必有倾覆之祸!”
咣当一声,王钏的筷子都掉了!可见其震惊!
周延儒复又说道:“外界都传陛下以我为首辅,是亲近东林党的,其实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是留着我,稳住党内才是,一旦陛下羽翼丰满,东林党必毁灭之!”
“为今之计,你我只有开罪党内,越与党内不和,陛下越会欢喜,若是你我寻个机会,脱离党内,如此才能在日后得以保全,所以你莫怕开罪党内,相反,你我要大力开罪,越过分越好!”
“今日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是你今日朝堂上毛遂自荐的勇气和提出纳捐的策略点醒了我,也给我找了一条明路,玉圃,何去何从,你好自思量!”
王传虽然有几分能力,但哪有如此见解,他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还请阁老救我!”
“慌什么,莫让我看错了你!”
王钏这才回过神来,整理情绪,夹了一大块东坡肘子放进嘴里狠狠咀嚼!
“阁老,从今以后,下官唯您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你听我细细道来,此番纳捐,你只须象征性向各朝臣府邸中投帖既可,我们二人办事不力,必被弹劾,陛下也定会罚我们,但我料定,必不会重罚,你我还能东山再起,但此事必能获得天大圣眷!
而后,我等必成东林党人眼中钉肉中刺,但我们一定要抗住压力,决不能妥协,逼的东林党转换目标,去投靠温体仁,若是温体仁受了,那么日后你我的日子,必蒸蒸日上!
你可明白?”
“阁老,在下明白,请阁老吩咐就是!”
“好,你我依计行事!”
一顿饭的功夫,朝中大局已经变幻莫测矣!
紫禁城外东大街,有一个恢宏的府邸,上书崇祯帝御笔亲提“忠正任事”四个大字,门口一队石狮子拱卫,更显宅子主人的身份显赫!这正是当朝次辅温体仁的居所!
温体仁,字长卿,号园峤,今年已经五十有七,浙江乌程南浔辑里村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崇祯三年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换言之,这也是位新次辅!
刚用过晚膳,次辅温体仁便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同为内阁辅臣的钱象坤及几位亲近同僚前往书房品茶谈心!
温体仁能有如今在朝堂以次辅身份压的首辅喘不过气来,这得意门生可谓居功至伟!两人一直政见统一,同气连枝,在朝堂上也是互相帮衬着!
“恩师,今日陛下在朝堂上特意点周玉绳()的将,似有深意!”
话说钱象坤今年61岁,论年纪比温体仁要大,只不过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的进士,而钱象坤却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温体仁一跃而成为钱象坤的座师,世事不可谓不奇妙啊!
作为整个朝堂都要学习的阴谋界的老祖宗级别的人物,温体仁轻笑一声:“弘载(钱象坤的字)啊,当然有深意,陛下这是要试探周玉绳呢,看他是要东林党,还是要陛下呢!”
“学生不解!”
“陛下今日退朝特地提醒周玉绳,是明摆着告诉他,朕要重启矿监,你纳捐的事别办好,可矿监是东林党一贯主张废除的,周玉绳办事不力致使矿监重启,你们想想,他周玉绳在东林党还有好日子过吗?”
“办好了纳捐,得罪了陛下,办不好纳捐,得罪了他赖以生存的东林党,学生懂了,接下来就看周玉绳如何选了!”
“那温公以为,周玉绳会如何选?”说话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儒生,现为礼部右侍郎的黄锦黄孚元!
温体仁斩钉截铁道:“若周玉绳不傻,他必选陛下,到了我等的位置,除了圣上,已经无人可以动摇我们的位置,周玉绳若是舍本逐末,就不配成为我的对手了!”
“既如此,温公,我等何不,推波助澜?”
“不不不,此事我们不要参与,若是陛下得知我们背后有小动作,反倒会迁怒我们,这是得不偿失的!”
果然不愧是当朝头号阴谋家啊!朝堂形势洞若观火!
钱象坤接着说道:“恩师,若是东林党弃之不顾,可否为我们所用?”
温体仁果断回答道:“弘载,这些日子陛下朝堂举动,难道你还看不清吗?陛下登基以来,除了周玉绳,可还有其余东林党人获重用?”
“恩师的意思是?”
“弘载,你心里有答案,只是你不敢相信而已,没错,正是你所想的,陛下其实隐藏颇深,他根本从未信任东林党,但他要铲除阉党,就必须借助东林党的力量,如今阉党覆灭,你觉得,陛下会容忍东林党一家独大吗?那东林党不就是下一个阉党?”
黄锦也在旁边笑道:“正是正是,之前陛下还打算牺牲一个袁崇焕来换取东林党的暂时和平,不曾想,东林党内部如此不济事,如今连个袁崇焕都不愿牺牲了!”
温体仁也笑着说:“你们说,周玉绳此人如此精明,他会傻到为东林党陪葬吗?”
旁边黄锦复言:“温公,在下只是心有疑虑,若是他重新赢得了圣眷,那我们想要扳倒他,岂不是更难?”
“不用担心,陛下生性多疑,只要周玉绳带着他的东林党身份,他就一日不可能真正获得圣眷,我等多给他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周玉绳致仕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不需要在乎这点得失!”
温体仁接着说道:“诸位,其实我真正忧心的,是陛下的变化,如今的陛下令我有些看不懂了,难道太祖真的托梦了?”
黄锦哑然失笑:“宫中传出的笑消息,如何知道真假?”
温体仁搓了搓手,遗憾道:“可惜如今宫内封锁严密,消息传不出来,我等对宫中诸事一无所知了!”
钱象坤接话道:“陛下此番举动确实令人琢磨不透,此番陕西平叛赈灾的任命也是颇为大胆,孙传庭、王在晋二人的破格晋升,事先无半点消息,但观其二人言行,颇有能臣之相,不知陛下如何知道的!”
温体仁缓缓说道:“如今陛下圣心难测,我等更应谨言慎行才对,以前能事先从宫中探听得消息,如今确是只能在这里胡乱猜测了,须知圣上得隆宠才是我们立足朝堂的根本,我们得紧跟住陛下的脚步才行!”
“温公说的在理,我等当细细思量才是!”
“好了好了,日日琢磨朝中大事岂不烦躁,走走走,最近我新得了一副唐寅的真迹,诸君随我一起去品鉴如何?”
“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正所谓
你方唱罢我登场
皆是君王戏中人
要么附庸
要么敌对
生死自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