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张垚外婆家装起了座机电话,电话里外婆悉心劝导:“青梅,你回来吧,垚垚实在太可怜了,那些年丢下她出去打工是迫不得已,现在条件好了,回来建个屋,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这才叫家。”
“妈,我还可以再打两年工,多存点钱,垚垚现在才四年级,还不懂事的,等她升初中,需要管教的时候,我再回来。”周青梅总坚持着她自己认为对的观点。
“青梅,钱是赚不完的,再过几年回来,孩子都懂事的时候就不需要你了,小颖再过几个月都满五岁了,到时候孩子不认你,你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妈,人争一口气,当年他们一家是怎么看不起我的,把我赶出家门,这些你都看在眼里的呀,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再回来。”周青梅岂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你倒是混出人样了,你女儿活得都没个人样。”外婆有些生气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周青梅颇有不满地朝张敬伦说:“敬伦,怎么你们都让我回去,回去干嘛,年纪轻轻的不上班,让我回家带孩子,我可真是你们老张家的免费保姆。”
张敬伦耐心开导周青梅:“青梅,我们大女儿都十岁了,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垚垚跟我说她都一个月没吃肉了,我就难过得睡不着觉。小颖我倒是不担心,她跟着她外婆,日子过得滋润,垚垚去年生病住院,做完手术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醒来后连床都下不了。”
“敬伦,你别瞎想了,不就做了个梦,你每次打电话到村公所,垚垚的爷爷不是说了嘛垚垚想吃什么就会给她买什么,小孩子跑跑玩玩的,又没什么烦恼,多好。”
“不是,青梅你听我说,垚垚做了这个手术,医生说了她严重营养不良,还贫血,身体要是调理不好,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生育能力,我们不能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垚垚如果到时候真的生不出孩子,存折里有多少钱都没用。”
“好,我可以回去,可是回去了住哪里?你家人不待见我,我带着两个孩子难不成回娘家住?”周青梅还在试图说服张敬伦。
“你先回去,回去了去找村委,让村委主持着分家,家里那房子还是我13岁的时候就跟我爸一起盖的,盖房子的石头全部都是我开拖拉机一车一车从石厂运回来的,那房子有我一半功劳,即便他偏心,不平分,那就先分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住着。”张敬伦说道。
“那也只能这样。”周青梅心有不甘地答道。
“委屈你了,青梅,这些都是暂时的,等住下来安顿好了,看看村里合适的地方买块地皮,我打听过村口学校附近那里的地皮一平才卖200来块钱,好好买块地,到时候盖个我们自己的新房子。”张敬伦展望着未来。
“嗯,听你的。”
所以周青梅这次回来是真的不走了,但张垚并不知晓详情,也不相信自己的妈妈真的愿意为了她而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里。张垚自从那日在校门口看到外婆、妈妈跟妹妹后,极力控着着自己不去多想,但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那是一个很寻常周末的早上,张垚像往常一样先把暖水壶里隔夜的热水倒出来,给爷爷和叔叔一人兑了一盆洗脸水端去,然后又帮婶婶生了一炉煤炭火,等炉子不再冒白烟了,就可以把炉子拎进厨房去,再在炉子上烧上一壶水。
这时婶婶卧室传来了堂弟的哭声。
“航航,不要哭不要哭,姐姐马上就来了。”张垚朝着婶婶房间方向呼唤着堂弟的乳名安抚他。
堂弟虽然快两岁了,但每次醒来总要哭闹一番。张垚赶紧拿抹布擦擦沾满了炭灰的手,跑进房间去。
“来,航航,姐姐给你穿衣服。”张垚熟练地给堂弟穿好衣服。
“不要,不要。”堂弟今天不知怎的,不肯穿衣服,张垚哄了好一阵才给他穿好。
“航航,起床了第一件事要干嘛?”
“尿尿”
张垚抱起堂弟来到院子里的茅房。
刚哄着堂弟尿完尿,张垚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在炭火上烧了一壶水,今天堂弟又磨蹭不肯穿衣服,耽误了些时间,现在水应该烧开了。张垚赶紧用背带把堂弟背起来,刚要进厨房的时候,正撞上婶婶怒气冲冲地从厨房出来。
婶婶一看到张垚,上来就往张垚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又是钻心的疼。张垚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婶婶又拧了张垚一把后才恶狠狠地说:“要死啊,炉子上烧着水你不知道吗?一壶水都沸腾得溢出来了半壶,炭火都快被浇灭了,做点事三心二意的。”
张垚揉了揉被拧得紫红的胳膊解释道:“婶婶,刚刚弟弟醒了,我给他穿衣服去了。”
张垚不解释还好,这一说,婶婶更来气了,一巴掌扇在张垚头上:“嘴还犟了,说你做错了你就是做错了,以后长记性就是,还跟我狡辩。”
婶婶走开后,张垚才委屈地流了几滴泪,背上的堂弟在抓着张垚的头发完,有几下撤得特别重,疼得张垚咧咧嘴。
张垚擦干泪水,正打算去阁楼上看看婶婶需不需要帮忙捡蚕豆种子,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的瞬间,张垚有点傻眼了,门口浩浩荡荡站了一排人,有外婆、舅舅、大舅、梅关村村主任、村支书、妇女主任,还有几个村里比较有名望的老人,当然还有张垚的妈妈周青梅,门口还停了一辆农用车,车里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
张垚打开门后,周青梅便带着一干人进了客厅,外婆牵着张垚的手说:“垚垚别怕,今天过后,你妈妈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张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只得木木地跟着进了客厅,随即爷爷、叔叔、婶婶也放下手里的活来到了客厅里。谈话开始前,村主任把张垚支了出来,说大人谈话,小孩子出去玩,张垚就背着堂弟来到了院子里玩。
张垚来到院子里有点无所事事,于是干脆去马圈给马匹喂草,喂了草后又把院子里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遍。背上的堂弟已经不耐烦了,挣扎着要下来,张垚便把他放了下来。
“姐姐,肚肚饿。”堂弟奶声奶气地说。
“乖,再等一会就可以吃饭了,现在大人们都在忙呢。”
其实张垚也饿了,他们谈话谈了快三四个小时了,张垚会做家里的一切家务,唯独做饭除外,因为张垚的爷爷口味特别挑,还有叔叔也是,正所谓众口难调,所以家里做饭的一直都是婶婶,张垚只是帮着打下手。
终于,客厅门打开了,一群人走了出来,堂弟可能饿得慌了,一看到婶婶出来,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村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一家人和气最重要,现在是分了家,但都是同一个根生的,和和气气的对大家都好,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爷爷满脸堆着笑:“是是是,主任说的话有道理。”
村主任接着说:“你大儿媳回来了也是好事,以后你就不用又当爷爷又当爸妈的,多累啊。”
爷爷依旧满脸堆着笑,满口回答是。
妇女主任则跟周青梅唠些家常:“青梅,你离开梅关村也快10年了,有困难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好了,不用送了,你们就准备准备,赶紧做饭吃吧,孩子们都饿了。”村主任走出了院门,朝爷爷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再送了。
目送村主任他们走后,大人们又忙碌了起来,只见叔叔婶婶把原来厨房对面闲置的那间屋子清理了出来,一趟一趟地帮着一些闲置工具,有锄头、手推车、风车、收割机等。妈妈跟舅舅他们则把门外农用车里的生活用品搬进了婶婶刚刚清理出来的屋子里,一顿折腾后,一间新的厨房总算成形。
外婆替周青梅准备的东西可谓一应俱全,布置好了大件后,舅舅又搬来一堆蜂窝煤,一蛇皮口袋各种各样的蔬菜,应该都是外婆亲自种的,柴米油盐应有尽有。
周青梅拎着炉子来院子里生火,松针刚引着了火,周青梅便将煤炭放了进去,如此反复了几次,都没能把煤炭烧着,张垚在一边已经看不下去了。于是拿过周青梅手里的火柴,清理干净炉子里的杂物,先引燃一把干松针放进炉子里,然后再放进去几块木柴,待木柴全部点燃,火苗往上窜的时候,张垚用火钳夹着蜂窝煤轻轻地放进去。一切步骤结束后,张垚又找来一把扇子对着炉子的进风口扇风,一炉煤炭火就生好了。
早饭做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早饭午饭并成一顿了。
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张垚还有些适应不过来,虽然分了家,但跟爷爷他们一家依旧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张垚尴尬到不愿意离开屋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