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垚才返校的第三天寒假就到来了,寒假的到来预示着春节在即了,张垚的爸爸张敬伦也从深圳回来过年了,一家四口,张垚、张颖、周青梅、张敬伦,终于可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顿团圆饭了。
饭桌上,张敬伦给张垚夹了一筷子莴笋炒五花肉,张垚把莴笋吃掉后,留下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张垚看着这块五花肉实在下不了口,张垚出院后,夏医生开了很多回家吃的药,张垚每天还要吃三次消炎药,自从生病以来感觉嘴里都是苦的,吃什么东西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吃,没有任何的食欲。张垚小小地咬了一口五花肉,瞬间感觉胃里吃进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一股油腻的感觉挥之不去。张垚本也不想扫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但着实吃不下这块五花肉,于是将五花肉从自己碗里夹了出来。
“怎么把肉挑出来啊?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周青梅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张垚想要把五花肉放在桌子上。
“妈,我吃不下肥肉。”张垚如实说。
“垚垚,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跟个非洲难民一样,就是要多吃点肥肉才长肉。”张敬伦说道。
“爸,我真吃不下,一吃到嘴里就恶心。”张垚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爸爸夹的菜,就是一口毒药也要吃了。”周青梅已经不耐烦了,又或者在她概念里,父母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抗。
张垚眼里,泪水已经在打转,过了这个年,她都14岁的大姑娘了,居然连吃不吃一块五花肉的自由都没有,但想到一家人一年到头难得聚齐了吃顿饭,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的声音来,于是张垚鼓足十分的勇气把五花肉放进嘴里,可是牙一咬,五花肉的油脂流淌进嘴里,张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胃,一阵干呕袭来,张垚赶紧捂着嘴跑出了厨房,蹲在垃圾桶边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张垚吐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从兜里取出纸巾擦干净,正打算回去接着吃饭的时候,厨房里张敬伦跟周青梅的对话声传来。
“不用管她,像是全世界都欠她一样,吃不下那是饿不透,由她去。”张敬伦气愤地说。
“哎,这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让她多吃点也是为她好啊,这么瘦了吧唧的,走出去都丢人。”周青梅附和着说。
泪水彻底决堤了,张垚就这么静静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张敬伦、周青梅恩爱有加地吃着饭,嘴里一致讨伐着张垚的“罪行”,张垚站在门口像个断了线的人偶,除了流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继续回去接着吃饭,还是就一直站着,站着。
“你看看她,脾气那么大,让她吃块肉就受不了,难怪跟她爷爷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人家不待见她。”周青梅的这句话彻底压垮了张垚最后的一点理智。
张垚能忍受婶婶的打骂,能接受爷爷堂而皇之的轻视甚至是歧视,能接受自己被丢下近十年没有爸妈的留守生活,但接受不了自己的爸妈如此评价自己这十年来受的一切苦楚,在他们眼里,居然是张垚自找的,是张垚活该。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张垚的大脑此刻没有任何的思考,全身的肌肉都在发颤,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了拳,下一秒,张垚径直往院门走去,毫不犹豫拉开大门,后脚从门槛跨出来的时候,张垚用劲全身的力量把大门狠狠的砸上,“哐”一声巨响划破村里的一片静谧。
出了家门的张垚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身上没有一分钱,甚至连衣服都只是穿着居家棉服,她能去哪?她该去哪?大脑恢复思考后,飞快地运转着,但她不能让自己停下,脚停下了,她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是就这么在村里的巷道里大哭一场吗?被熟人看到了怎么办?所以张垚一直往通往深山的方向走去,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害怕,骑着摩托车的黄毛少年还朝她吹口哨,张垚害怕极了。此刻她开始希望周青梅跟张敬伦能追出来找找她,只要给她个台阶下,她便不去计较一切对错。14岁的年纪,没钱没能力,没去处,小小地自尊心依旧无处安放,除了低头,她还能做什么?轻生吗?
其实张垚是想过的,她甚至也这么做过,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跟婶婶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她就做过轻生的事,那是婶婶把她暴打一顿后,又把她反锁在家里,无边的绝望笼罩着年仅8岁的张垚,她想了想,是不是S了就不用挨打,就不用看人脸色,答案是肯定的。张垚环顾了屋子一周,在墙角的位置看到婶婶买回来毒老鼠的老鼠药,于是她下了很大的决心,颤抖着双手把拌了老鼠药的碎花生屑全部吃进了嘴里。吃完老鼠药后,张垚静静躺在她那诺大的房间里,泪水打湿了枕头,所有快乐的、痛苦的画面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她想她S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应该会有一丝后悔跟难过吧,想到自己的爸妈也会为自己难过,为他们的行为感到一丝丝后悔,张垚居然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所以一点也不后悔吃下了老鼠药。
吃了老鼠药,等待SW的过程却是那么漫长,夜幕袭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吃了一整包的老鼠药,没有人知道小小的她在经历等待SW的绝望,没有人知道小小的她已经在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张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以为这次闭上了眼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第二天,张垚还是被沙哑的老闹钟给叫醒了,她居然醒来了,她不是该归西了吗?她都已经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了,等待SW的恐惧绝望她都经历了一遍了,然而她却完好无损地醒来了。婶婶是买到假老鼠药了吧,但无论如何,醒来了一切安好,张垚还是很激动的,经历了一次轻生的体验,张垚觉得活着也挺好的,连S都不怕,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糟糕的。
对,连S都不怕,还有什么事是能难倒张垚的。张垚依旧一路往前走着,再走几分钟就进到深山老林里了,真的就这么进去吗?进去了,即便周青梅跟张敬伦来找她了,也不一定能找着了。张垚看着不远处进山的那条小路开始犹豫了,进了山里遇到歹徒怎么办?有流浪汉、变态怎么办?张垚开始一点点打退堂鼓,脚也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啊走,离家出走的时候心里靠一口怒气支撑着,走了这么多路都没有觉得累,往回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走得太远了,走到村口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暮色渐渐笼罩下来,村里没有路灯,天一黑,除了农家院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外,一片漆黑。
只需再走几步就可以回家了,但张垚还是没回去,张垚想了想还是去了自己的姨妈家。
“垚垚,你眼睛怎么肿了?”姨妈端来一杯白开水放在张垚面前。
“没什么,刚刚走路的时候一只小飞虫飞进了眼睛里,我揉的。”张垚淡定地撒着谎,这眼睛分明是哭肿的。
“垚垚,这么晚了来姨妈家是有事吗?”姨妈接着问。
“没有,我就是想出来玩一下。”张垚喝了一口姨妈端来的白开水。
“哦,这样啊,垚垚,你先坐着,姨妈去上个厕所再进来陪你,好不好?”
张垚点了点头,张垚现在就是想安静一下,并不想说什么话。
姨妈出去了很久,大约半小时后姨妈终于回来了,跟姨妈一起进来的还有周青梅,原来姨妈是去通知周青梅张垚来了她们家的事了。
张垚最后还是跟着周青梅回家了,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尊严在温饱面前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