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换药,张垚就疼得怀疑人生,不过好在给自己换药的是夏医生,虽然疼,但心里是暖的,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垚垚,换好了,你今天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多走动有利于身体康复。”夏绎看着额头疼出一层细密汗珠的张垚说道。
“好的,夏医生,谢谢你了。”周青梅笑着回答。
夏绎深深看了一眼张垚,端起换药的托盘准备离开病房,刚走出几步又回头交代着:“要等她排气排通了才可以进食,一个星期内最好以清淡营养的流质食物为主,等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再恢复正常饮食。”
夏医生走后,周青梅扶着张垚下了床,虽然走得很慢很辛苦,但张垚起码有力气抬起脚,走了一圈后,护士正好进来给张垚打吊针,针水打上后,周青梅坐在旁边陪护了一会便坐不住了。
“垚垚,你在这里打着吊针,妈妈出去给你买点水果来。”周青梅笑着对张垚说。
张垚点了点头,周青梅就走了,走了也好,张垚一点也没力气跟周青梅讲话,但周青梅的嘴巴向来是安静不下来的。
由于周青梅走了,张垚打着点滴也不敢睡着,稍微眯一会又警觉地睁开眼睛看看针水有没有在滴,自己的手有没有肿,针水还剩多少。
打完一瓶针水的时候,周青梅就回来了。
“垚垚,我给你买了苹果。”周青梅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兜水果。
但张垚并没有被周青梅手里的水果吸引,反倒是她另外一只手里拎着的一大兜兜东西引起了张垚的注意力。
周青梅坐下来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张垚第一眼就看到苹果上已经开始腐烂的一块黑斑,但周青梅把黑斑部位朝下放在手心里,拿水果刀削皮的时候,麻利地将腐烂部位切除。周青梅以为张垚没看到,但张垚太了解她了,在周青梅手里,张垚没吃过一次新鲜的水果,总买特价的,便宜的。
平时买特价的水果,几块钱买一大兜那种,张垚也忍了,毕竟周青梅的生活理念就是一分掰成两分花,多说一句,周青梅能讲出几箩筐的大道理来:钱都是省出来、人家几千万的大老板都是很节省的、钱都是从一分开始的……但现在,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身体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周青梅依旧买了一兜特价的苹果,张垚在怀疑是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
周青梅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块递给张垚,张垚把头偏到一边:“妈,我吃不下。”
“你就吃一块嘛,妈都削好了。”周青梅把苹果拿得更靠近张垚些。
“妈,我说了我不吃。”张垚确实没胃口。
周青梅熟悉的哭声又传来:“你改一改你的脾气,也不会遭这么多罪,我是你的妈,就算是递给你一点毒药,你也要把它吃掉,你这就是在造孽,老天在惩罚你。”
张垚已经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原来在自己妈妈眼里,自己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因为自己不孝顺造成的。哪怕就是自己因为她的讳疾忌医丧命,周青梅也只会觉得是张垚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老天把她收走的。
如果说9岁那年张垚在病房里深刻体会到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那么现在的她在病房里体会到,无知是多么无敌。
周青梅哭也哭过了,但依旧坚持着要张垚把那块苹果吃掉,张垚不想再僵持下去,在这种僵持中,张垚一次也没有胜利过。大事小事都是如此,就连买件衣服都要买周青梅挑选好的,尤其是买鞋子的时候,周青梅总要张垚买大一两个尺码,说是孩子的脚,长得快,买大一点可以穿久一点,但周青梅买的鞋子的质量,根本等不及张垚的脚长大,鞋子就报废了。
苹果张垚也吃了,最后一瓶针水也打完了,护士前脚刚来拔了针管,周青梅后脚就从刚刚拎进病房的那个大兜里拿出一摞书本来,原来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书本,周青梅说是说出去买水果,实际主要目的是去张垚学校里,把张垚所有的课本搬到了病房来,张垚苦笑了一下。
“来,垚垚,妈妈帮你把课本拿来了,这几天耽误了不少课程了,你起来看看书本吧。”周青梅关切地说道。
“妈,我能不能明天再看,我现在实在不想看。”张垚是彻底服了自己的妈妈了。
“今天也能看啊,你是生病住院了,可学校里人家老师是依旧在上课的呀,你不看书就落下了。”周青梅在督促张垚学习方面,她排第二,谁敢排第一。
张垚只得在周青梅的搀扶下,坐起来看书。
已经下班了的夏绎想到张垚的妈妈还要回家照顾一个八岁的小孩,于是主动来到张垚病房,看看张垚她们母女俩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安静的病房里,张垚瘦弱的背影,坐在病房椅子上,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书本,她是那么瘦弱,病服穿在她身上,长度合适,但宽度却可以塞下两个张垚。
“夏医生来了呀?”周青梅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夏医生。
“嗯,怎么才手术第二天就坐着看书啊?”夏绎说着就走进了病房。
周青梅笑着说:“怕她功课落下太多了,反正现在也不打针,就让她看看书。”
“不要久坐,对她身体不好,这样刀口不易恢复的。”夏绎有些心疼地说。
“夏医生,她就坐着看看书,又不用使力气,我们那时候生了孩子就下地干活的,没有那么金贵。”周青梅显然觉得夏医生在小题大做。
“我说这位大姐,你女儿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她虽然只是做了个阑尾手术,但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送来的时候已经穿孔,她刚从死神手里回来,你明白吗?”夏绎听了周青梅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
“不就是个阑尾手术嘛,我侄儿子阑尾炎都大半年了,没做手术,疼了就打打针吃吃药的,也没见有什么状况啊。”周青梅已经忘了两天前让她签手术协议时自己发抖得连笔都握不稳的样子了。
夏绎无奈地看了看张垚的背影,耐下性子问道:“大姐,你女儿现在引流口还在流脓呢,你真的一点不心疼你女儿?”
周青梅的较真劲上来了:“夏医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心疼我女儿了,我送她去最好的学校,病了送她来最好的医院,让她看书也是为了她好,她又不是替我看书。”
夏绎不想再跟眼前的中年妇女计较下去,这里是病房,张垚需要安静。
“大姐,你家里还有小孩需要照顾,回去晚了没有班车,这里就交给我来照看吧。”夏绎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说。
周青梅也挺不放心张垚的,但想到昨天晚上回去,由于错过末班车了,打了个的士花了一百六十块钱,周青梅的心就在滴血,坐公交车的话,只需两块钱。
于是周青梅收起了刚刚的犀利,满脸堆笑:“那就辛苦夏医生了,垚垚交给你照顾了。”
周青梅跟夏医生的对话,张垚听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谁能看得进去课本。
周青梅走后,夏绎来到张垚身边:“放下课本回床上休息会吧,别累坏了,身体重要。”
张垚站起来的时候,双眼发黑,眼前一颗一颗的小金星飘过,差点直接倒在地上,还好夏绎及时搀扶住了张垚。
“来,慢点,对,这只脚先抬上去。”夏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垚。
躺下来后,张垚终于感觉自己的魂回来了。
“你妈妈管你管得挺严的。”夏绎对张垚说道。
“嗯,我妈一直如此,成绩下降一名,她能急得跳到楼顶上。”张垚如实说道。
夏绎被张垚的话逗得笑了一下:“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已经够优秀了,该放松的就放松一下。”
张垚微笑着点点头,这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这个关心她的人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