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轮的较量,唐殊荣败下阵来,不过他发现有这么一个同桌,好像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倒也没那么反感张垚了,反正自己唐字也倒着写了,上课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还是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张垚说一说,得不到张垚的回应,他也习惯了。两个人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好一阵子,唐殊荣都有点怀疑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周六的最后一节课了,唐殊荣激动得每过一会就看看手表还有几分钟放学,张垚对周末从来不期待,回了家周青梅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星期的钱花完没?有没有考试啊?”母女间九年的隔阂本就难以逾越,周青梅关注的点又跟别家妈妈不一样,就连条件比张垚家差很多的,人家孩子回了家,妈妈问的第一句话也是“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吃饱”,想到这些张垚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殊荣瞟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张垚,虽有疑问,但也没说什么。
张垚跟孙思晓挤上了像插甘蔗一样的公交车,公交车走走停停,张垚坐到想吐,一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楚天镇上,张垚跟孙思晓逃也似地跳下公交车。
孙思晓看了看路边的楚天中学感叹道:“当初就留在镇上的楚天中学多好啊,不用每个周挤公车挤到吐。”
张垚也看了看楚天中学的校门,虽然有些羡慕,但还是不后悔选择远在县城的翔龙中学,安逸那是个死人享受的,不努力走出大山,一辈子就跟那些家长里短嚼舌根的中年妇女一个样了。
一辆进梅关村的三轮车开过来了,张垚跟孙思晓赶紧跑上前去拦住,一路颠簸着终于到家了。
张垚刚打开大门,一把散了的凤尾竹扫把丢在地上,家里安静得没有一点点声响,就在张垚以为周青梅又是出门串门子去了的时候,张垚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抽噎声。
张垚赶紧朝客厅走去,打开门就看到张颖被罚跪着,脸上手上到处是被抽打过后留下的红印子,张垚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把散架了的凤尾竹扫把。周青梅眼里含着泪,但是依旧凶狠狠地盯着张颖。
张垚有些担心,急需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妈,怎么了?”
周青梅看了张垚一眼,带着哭腔说道:“你妹妹这个倒架子的,偷偷拿着三毛钱去村里买辣条,远远地看到我来了,钱也不要,辣条也不要,拔腿就跑,人家小卖部里坐着那么多人,全部人都说我小气,我都成为村里人的笑话了。”
“所以你就回来把张颖打了一顿?”张垚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嗡地疼,目光直直的盯着周青梅扭曲的嘴脸。
“我回来就拿扫把把她狠狠打了一顿,这个丢人丢到家的,平日里又没少她吃少她穿的。”周青梅的目光依旧那么凶狠,好像打完了还不解气一般,要张垚也赞同她打得对,她才能化解心中的火气。
张垚的反应另周青梅大吃一惊,张垚一开口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妈,你把张颖打死吧,我每个周回来,没有哪个周末是你没在打张颖的,你不如打死她算了,这个家我也不想回了。”
每个人情绪积累到一定地步,总是一触即发,上个周回来的时候,周青梅也是在打张颖,原因是张颖在水平测试考试中成绩下降了五名,周青梅气得把张颖打了一顿,还有上上个周,张颖忘记戴红领巾去学校,被值周老师要求再买一块新的红领巾,不过要给学校交两块钱的红领巾费用,周青梅也是气得打了张颖一顿……
但其实这些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讲,再正常不过,哪家孩子不会偷偷背着大人买辣条吃,哪家孩子不会忘记带红领巾,哪家孩子能保证次次考第一,但周青梅不明白这些道理,总以她认为对的标准衡量自己的孩子,稍微不合她的意就是大逆不道,张垚想到这些只想呐喊,大声地呐喊。
周青梅被张垚的话吓了一跳:“你这怎么说话啊?有这样跟自己妈说话的吗?”
以往忍气吞声的张垚爆发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你觉得你配当一个母亲吗?”
周青梅气得一个巴掌甩在张垚脸上,张垚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张垚依旧毫不退缩地说:“你就为了自己的面子,把自己女儿打得鼻青脸肿,你的面子就有那么重要吗?”
周青梅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垚继续控诉着:“你觉得张颖给你丢脸了,有你这样的妈,我也觉得很丢脸,你每天在村里嚼舌根,你知道人家背后都怎么说你吗?人家说你没廉耻,说你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最后几个字,张垚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张垚忍受周青梅很久了。
周青梅回过神来了:“我嫁给你爸十几年了,你爸都没说过我半句,看来我该教教你怎么跟自己的妈说话了。”
“你跟我爸都是一个得行,小的时候丢下我们,现在回来了就就对我们的人生指指点点,你说往东就要往东,你说往西就要往西,你有什么资格。”想到那个一年才回来一次的爸爸,张垚心里也是一片怨愤。
周青梅不再说话,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张垚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喊了她野妈,她也是把自己毒打一顿,直到打到张垚滚到沟里去了才罢手,想到这些,张垚不想再理会周青梅。
张垚把跪着的张颖拉起来:“起来,跪什么跪,你没做错什么。”
张颖跪得膝盖都麻了,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张垚看着妹妹手上、脸上一条条的红印子,眼泪一颗颗滚下来“吃饭没?”
“没有,姐姐。”张颖像只受惊的小鹿,轻声说道。
“走,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张垚牵起妹妹来到了厨房。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垚把张颖的衣服掀起来,浑身的红印子,张垚几乎一夜未合眼,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1995年,周青梅丢下妹妹转身就走掉,张垚站在院子里,听着门外妹妹的哭声,那种无助,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涌上张垚的心头。现在明明已经跟别的孩子一样,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还是这么无助跟绝望呢?七年前张垚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妹妹,7年后,她依旧护不了妹妹周全,妹妹在襁褓里哭到昏厥过去的画面不断在张垚脑海里放映着,张垚快疯了。
第二天下午,张垚要返校的时候,周青梅也没跟张垚说一句话,张垚也没再喊她一声“妈”,不过周青梅还是把25块生活费放在了张垚的窗台上。
张垚握着那25块钱,她在想母女一场的含义是什么?就是这每个星期25块的生活费吗?还是那名列前茅带来的满足感?如果自己就跟别家孩子一样考个倒数,是不是不用活了?
这些疑问张垚不是今天才有,每天都有,只是今天尤其强烈。
坐在公交车里,张垚感觉自己的魂才终于附体一样,又可以短暂逃离那个家了,在学校里,她只需好好读书就行,别的都不用去想,多思无益,在每个星期还要眼巴巴等着妈妈拿25块生活费的张垚,依旧得看人脸色,只不过以前是看婶婶跟爷爷的,现在是看自己妈妈的。
孙思晓觉察到了张垚的异样,用手肘推一推张垚:“阿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垚苦笑一下:“没事,我家就那样,每次回了家都没有好心情。”
孙思晓说道:“感觉你妈还不如不要回来,以前起码还能经常看到你笑,你妈回来后,都不见你笑了。”
张垚看着车外一晃而过的电线杆说:“晓晓,你说当年我爸娶的不是我现在这个妈,我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孙思晓想了想说:“别多想了,应该都差不多,你看看我们村这些妇女,你喜欢谁当你妈?”
张垚被孙思晓的话逗得笑了一下:“也是,都差不多。”
公交车一路往县城的方向跑,张垚暗暗下着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去上最远的大学,一年都不用回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