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怀一声闷哼，身形急退，直退了数十步，才摇晃着稳住脚步，随即真气逆窜，脸色潮红。
他紧急调息，门外的人却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只见门外闪进来两个人影，一个枯瘦，一个肥胖，两道身影以迅雷之势攻了过来，趁郭永怀真气逆乱，瞬间不知道几百掌印在了他身上。
郭永怀终于抵挡不住，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倒退着颓然倒地。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来者。
那枯瘦之人形似厉鬼，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衣衫褴褛，竟然是地牢中的囚犯，马玖认出正是不久前看了他一眼那人。
而那肥胖之人，赫然是卧龙客栈的掌柜。
徐峰一眼就认出，前半夜正是他在污衣巷和自己偶遇，最后从房顶逃脱。
只不过当时他黑衣蒙面，现在却露着脸，而且修为浑不似之前那般不济，俨然是自己之上的一流高手。
胖掌柜看了看屋内众人，并无意外，一张大脸露出笑意。
“郭永怀，没想到吧。”
郭永怀看着那枯瘦之人，终于露出一丝慌乱，“马中吟？怎么可能？你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瞒过我的！”
他又看向了胖子：“金富贵？你在伏龙郡二十余年，我根本没查出你根底有何不妥！”
他此时心中极乱，声音变得尖利异常。
胖掌柜哈哈大笑：“郭郡守错了，金富贵只是在下的艺名，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董玉树，籍贯汝南。”
此言一出，郭永怀脸色瞬间青了下来。此二人，一为西北马家，一为汝南董家。
“怎会这样？你，你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在伏龙郡生活了吗？”
“呵呵，那自然是真的了，”名叫董玉树的胖掌柜说道，“说来也巧了，我原本不过是一个不太喜欢做富二代，却喜欢自己闯荡创业的人，所以我特意挑了伏龙郡想做那闲散商贾。”
“可惜，你不给机会啊！郭郡守！”
郭永怀绷大了眼睛，一脸的不信。
那叫做马中吟的枯瘦男子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董玉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个人要接受世家审判的，现在还不能死。”
马中吟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二十年前，我化名金富贵来到伏龙郡，是因为厌倦了世家虚伪，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胖子掌柜。”
董玉树讲起了他的故事。
“起初你郭永怀和九龙卫暗地里有什么苟且，我一概是不怎么关心的。十年以前，你们在这石室内残害世家弟子，我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十年前闹的那么大，我也忍不住看了看，嘿嘿，足足七个世家子弟，分别来自七个不同的世家，在十年前你郭永怀的地盘凭空消失，我再怎么说也是姓董的，能不留心？”
“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找到了这间地牢，好家伙，你这老贼，居然干着以人饲剑的惨事。”
董玉树说到这里，遥遥看了一眼高台，那边的紫菱仍旧毫无动静。
“那紫菱姑娘多年来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徐强的下落，于是我们就合作定计，让你的人把她抓了进来，为的自然是下毒了。”
“原来今夜的毒是你们下的。”
“不错，而且几个月前我偶然发现了李桑的地道，不亏是神目门，不但早找到了这里，连地道都挖好了。”
远处的李桑暗道惭愧。
“只不过当时没有这间石室的钥匙，我只能和地牢中关押的人接触。”董玉树看了看马中吟。
“你利用窃玉功折磨世家子弟，让他们失去了抵抗力，却又要尽力修炼以保住性命，手段不可谓不歹毒。”
“可惜你还是走错了一步。”
“哪里有错？”郭永怀问。
“你可知道西北马家练的什么功？”
“磐石无转诀？”
“不错，磐石真气，力沉千钧，地裂不移。本来就是一门需要自行散功和修炼不断重复的修行法。”
“怎么可能？”郭永怀惊讶道。
“哈哈，这件事，除了西北马家自己没有人知道，其他世家也一概不知。”
“所以你对马中吟的折磨，反而是在帮助他修炼。只不过磐石无转诀大成需要的时间太久，在这之前每次散功都是实打实的，这也是你没看出异常的原因。”
郭永怀沉默不语。
“我联系上了马中吟，从他口中知道了你在干什么，嘿，消息自然已经送往各大世家了，姓郭的，你不是在等司徒雷吗？你猜猜知道了整件事的九大世家，会不会让司徒雷活着来到伏龙郡？”
郭永怀面色彻底垮了下来。
董玉树又看了看李桑：“李桑几日前把自己的传人送了进来，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阿拐吧？”
“小伙子很不错，偷到了石门的钥匙，你当时就应该果断一点，带着钥匙把里面的人救走。”
李桑一愣，没有吭声，其实在他心里，九大世家的人死活与他毫无关系，他为的不过是斩仙剑而已。
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且阿拐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最后偷来的石门钥匙却没有起到期望中的效果，也让他多少有些自责。
于是李桑没有吭声。
“本来我还想再观望一下的，可是李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被府衙兵抓了起来，于是我只好去污衣巷，想把石门钥匙偷出来。”
“没想到李桑居然早一步拿走了钥匙，而绿漪姑娘并不知道我和她姐姐暗中定计，她听到姐姐被抓，情急之下摸进郡守府查探，结果打草惊蛇，让你郭郡守提高了警惕。而后更是把徐强的消息告诉了徐峰，导致徐峰硬闯了进来。”
郭永怀看着董玉树：“这么说，你们本来准备在今夜救走徐强？”
董玉树脸色阴沉下来：“徐强已经被你折磨的油尽灯枯，我费这么大劲，自然想的是更直接的法子。”
“那就是杀了你。”董玉树笑了，“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最后还是让我们等到了机会，现在的结果，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郭永怀点了点头：“不错，想必关于龙帝佩剑，你也知道了不少。”
“我对龙帝佩剑是没什么心思的，不过毕竟我也是董家的人，龙帝佩剑对九大世家来说太过危险，能掌握在手里自然是最好不过。”
“说的不错，如果只是你和马中吟偷袭了我，哪怕事成，龙帝佩剑的护体真气你们也破不了，唯有我使用窃玉功吸收了剑的真气，之后的这段时间，龙帝佩剑才能被触动。”
董玉树嘻嘻笑了：“这就是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可没本事算到这么理想。”
“是啊，你一个世家边缘人物，怎么可能有这么复杂的算计，你只不过是恰好能碰上，一连串的好运气，到最后就显得你成了最后的赢家。”
郭永怀语带讥讽，董玉树笑笑没有反驳。
许久没吭声的王七爷此时开口了：“所以说，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李桑？”
“他？呵呵，他眼珠子都被老夫挖出来了，只不过一个江湖客而已，能有这种本事？”
李桑没有吭声，绑着布条的双目虚空凝视着斩仙剑的方向。
王七爷嘲笑道：“可怜你姓郭的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神目门传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江湖客？如今的天下，不知道龙帝近卫可怕的蠢货还能混的风生水起，也不知道多可悲。”
李桑终于叹了一口气：“给祖师爷丢人了，居然把眼珠子给玩没了。”
李桑说着话，缓缓站了起来。
马玖感觉到此刻的李桑，整个人气质都不太一样了，既不是那猥琐邋遢的乞丐头，也不是投机钻空的江湖客。
凭空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运筹帷幄，智谋千里的气势。
“斩仙剑，斩仙剑，你们可知道斩的，是什么仙？”
马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这时候终于可以张嘴：“神仙？”
李桑咧嘴一笑：“哪来的什么神仙。”
“龙帝立国之后，我师祖献计，分封九剑于九大世家，之后又向龙帝进言，九大世家凭借九种功法神剑，传承千年也不是问题，有他们九家在，我大周国自可绵延无忧。”
“只是皇家不同于世家，皇家残酷，称皇者必是孤家寡人，长久之后皇家的修为武力，很可能反而弱于世家。”
“龙帝以为然，却说天道轮回，自然规律，管它做甚？！”
李桑说着龙帝之语，脸上露出了崇敬之色，而那王七爷，听到此言简直要忍不住喝彩叫好，只恨手中无酒，一副脑残粉模样。
“但是我师祖又进言道：天道轮回，王朝交替，吃苦的还是老百姓，何不留下后手，以制约九家，护佑皇家？”
“龙帝便准奏了，让师祖全权负责。”
“于是师祖传令龙帝近卫，其中能人异士众多，自不乏铸剑造兵的大家，众人齐心协力，取天外陨铁，运极地冰川，燃地心之火，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终于铸成这把可以自行运转真气的神剑。”
李桑说的摇头晃脑，众人听的聚精会神。
“当时龙帝修为已达化境，一身修为融合了九种功法，神功大成，见神剑出世，大为赞赏，当天就注入了一半的功力。”
“龙帝是武痴，他分一半修为给斩仙剑，纯粹是因为斩仙剑的出世，代表了修行大道上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新思路。他想斩仙剑活下去。”
马玖想到了科学怪人。
“龙帝说师祖创造此剑，是为了斩他的贤臣良将，干脆就叫斩贤剑得了，师祖坚决不从，这种名字可是要遗臭万年的，于是龙帝便把剑叫做了斩仙剑。”
郭永怀躺在地上有点尴尬，刚才他还意气风发的聊古论今。
“自斩仙剑出世后，龙帝本已经无所求的大道上又多了新的挑战，那就是将斩仙剑真正修出剑灵，于是便将剑和天外陨铁搬到了伏龙郡。”
郭永怀尴尬稍减。
马玖在心中暗叹：真正的高手，都是科学家。他又看了一眼斩仙剑。
“到龙帝殡天之时，世家和反王已经有不臣之心，师祖请龙帝亮剑诛贼，龙帝却说剑已有灵，诛不诛贼由它自己决定。”
李桑说到这里，对着斩仙剑的方向遥遥拜倒。
“神剑却没有出世，你们这群反贼，世家，都只不过捡了命而已。”
斩仙剑似乎听到了李桑的话语，剑身微动，发出一声剑鸣。
众人皆惊，斩仙剑却再无异动。
李桑继续说道：“之后反王逼宫，九大世家助纣为虐，真龙血脉未能传过二世。可笑你们九大世家和反王苟苟且且，居然不知道这斩仙剑，原本是为了斩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而准备的！”
董玉树听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并不知道神目门和龙帝的故事，只是单纯的听到有人骂世家，心里有点异样的愉悦。
而那马中吟则面露愠色，他对西北马家归属感很强，要不是饱受折磨，失了锐气，此时怕已经喝骂起来了，但郭永怀和九龙卫所作所为又让他忍不住相信了李桑的故事。
“然后呢？”马玖听得投入，开口问。
“然后反王和九世家逼宫成功，龙帝归天，师祖遁入江湖，斩仙剑的秘密就埋藏在了伏龙郡。”
李桑转向郭永怀，用没有了眼珠子的双眼看向他：“郭永怀是个幸运儿，他原本只是一介书生，读书拜官，成了伏龙郡郡守，又恰好发现了斩仙剑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于反王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董玉树皱眉道：“因为九大世家？”
“不错，反王刚刚窃国成功，就开始找对付九大世家的法子，你说这个时候，斩仙剑的出现，能不让他欣喜若狂吗？”
郭永怀听到这里，突然眼神一呆，随后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那，那，不不不，难道？不不不，不可能！”
李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场中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等李桑笑够了，只见他脸色一边，喝道：“你以为你郭永怀算什么东西？能有福分接触到斩仙剑？你又何德何能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跃成为当世高手？”
郭永怀双目喷火：“那个老道！”
“不错！你能发现斩仙剑，乃是我师父刻意引导，窃玉魔功，也是他老人家用计才到了你手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郭永怀大叫，他无法接受自己整个人生都处在一个被随意摆弄的计划之中。
郭永怀眼神逐渐失去光彩，李桑又说到：“斩仙剑的祭练温养之法，除了龙帝，就只有我神目门才知道，凭你郭永怀，能想的出用九世家子弟的真气温养这种法子？”
郭永怀沉默。
“反王倒是有所察觉，当你们悟出用九家真气祭练神剑的时候，反王便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于是他把这个天大的秘密交给你一个人守护，鹰犬九龙卫也只是偶尔来一次，他怕，他怕投入太多中了圈套。”
“可是先帝无法抵抗有朝一日能铲除九大世家的诱惑，所以伏龙郡才一直这样不温不火，平稳的埋藏着斩仙剑的秘密。”郭永怀喃喃道。
“不错，呵呵。”
“龙帝归天近百年，为何直到三十年前，你们才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我？”郭永怀不甘问到。
“自然是因为神剑快撑不住了，自师祖以来，神目门暗中守护斩仙剑，斩仙剑自生护体真气，是有消耗的。”
“而随着时间流逝，神剑真气逐渐消耗殆尽，最终难免会寿终正寝，化为凡铁。我神目门一面寻找能够执剑拨乱反正的人，一面想办法如何为神剑补充真气。”
“可惜几十年过去，并没有合适的执剑人选，于是师父决定，让反王和九大世家自觉的温养神剑。”
郭永怀面如死灰，他懊恼悔恨，他愤怒不甘，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被肆意摆弄的事实。
于是他失去了平日的衣冠楚楚气质，狰狞的脸上充满了阴暗的情绪：“好算计！好算计！可惜有什么用？如今天下太平，你们所谓的拨乱反正，连一丝丝机会也看不到！如今你只是个瞎子，斩仙剑秘密已经暴露，你拿什么继续守护你的神剑？”
他吐沫横飞，一点形象也没有了。
“再精妙长远的算计又如何？时至今日，还不是要全都付诸流水？等司徒大人料理了九家的乱党，九龙卫一到，这神剑还不是当今圣上囊中之物？你们神目门守护？守护个屁！哈哈！哈哈！”
李桑没有吭声，静静的等郭永怀说完，这才缓缓开口：“没错，斩仙剑护体真气下无人能动，即便是现在你的窃玉魔功抽空了护体真气，不合适的人一样无法动用斩仙剑。”
他顿了顿：“我神目门几十年也无法找到能动用斩仙剑的人，因为唯有龙帝神功才能让斩仙剑认可，而龙帝神功只有无根之躯才能修行，这世界上，除了龙帝，根本再没有无根之躯。”
李桑说到这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神采：“传说中龙帝无父无母，天生地养，体内没有真气通路，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拥有无根之躯，起初我听到师父这样说的时候，我是很不屑的。”
“无父无母怎么可能？定是无知者胡诌瞎传的。体内没有真气通路又如何修行？”
李桑越来越兴奋：“可是如今，我相信了，玖哥儿，你信吗？”
马玖早就听的头大，一开始他听到龙帝天生地养，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六老师的样子，可马上就反应过来，无父无母？难道说的是穿越人士？
直到李桑问他，马玖才慌乱的回过了神：“啥？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