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是前随国庄氏?”
庄氏一度曾是随县前身,随国的执政家族之一,庄氏卖主求荣,谢益也有所耳闻。
“是矣!”
庄樊叹了口气,庄氏声明败坏也不能全怪先祖,因为对於快要战败,才准备投降的庄氏而言,
如果没有先祖出卖自身性命,舍身擒拿随王,委曲求全,换取家族苟延残喘的机会,庄氏的命运恐怕也会和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家族一样,消失在历史的烟霾中。
但事物总有两面性,在换取家族生机之时,庄氏也必定会承受他人的鄙夷和唾弃,再加上楚王的默认,随县官吏们肆无忌惮地打压庄氏的生存空间,以换取他们的“政治正确”和更多的土地资源,
幸而庄樊有所奇遇,成为了异人,庄氏的处境才慢慢有所好转。
庄氏虽艰难地苟活着,担惊忍怕,但还是有一定的发展空间,横向对比一下,朝不保夕的斗氏在丰县的处境只会比庄氏更加难过。
“呱——呱——!”
谢益耳见那疏林春树噪鸦的惨鸣,由景触情,心生出几丝对斗氏的怜悯,叹道:“世事艰难矣!”
庄樊亦被这突然窜出的应景鸦鸣影响,心情十分低落,面色沮丧。
但庄樊调理自身情绪的能力十分不错,很快,就抛去了刚刚露於明表的负面情绪,他朗声说道:“先祖无奈,只得委屈求生,今樊他志已立,故求所以趋向之路①,振兴族势。”
“是矣,吾辈还需奋勇向前,后方景色如何,皆不必留恋。”
谢益接着问道:“益另有一事,心中有疑,还望樊君答之。”
“君有问,自可提,樊有其思,必竭力为君解惑。”
谢益很难理解庄樊的思维逻辑,因为庄樊作为禾阳乡的领头人,在明面上,坚决反对新耕法在禾阳乡的施行,
实际意义上,却让禾阳乡民本应该得以降低的生产劳动成本仍高居不下,是禾阳乡民善良淳朴,宁愿继续维持原有的状态,保持毫无效率的高成本劳动,也没有任何怨言吗?
谢益心有所疑,也不藏着掖着,得到庄樊愿意回答的回应后,他直接问道:
“以樊君所言,禾阳乡之耕种农务还未结束?”
“是矣,乡民早起晚归,只为不违农时,尽早完成耕种,好期待秋来稻海麦浪,收穫丰盈。”
“既如此,以灵法之能,二三日就可完成耕种,无需乡民劳力;而且如今随县内,另外二乡皆已以灵法耕种,无损其乡民之劳力,禾阳乡民无有怨言乎?”
“非也,其它二乡就在随县,其得异人灵法耕种,禾阳乡民怎可熟视无睹?乡民多生怨矣,只是樊好说歹说,加以樊异人之身份,总算说服族老,乡贤,以其观二乡之后效,事无大碍,再行新耕法之事不迟。”
庄樊遇到的麻烦也不小,他也知道,顺着时势去做事总能事半功倍,而逆时势,逆潮流,事倍功半的同时,往往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背后戳脊梁骨,但他也只能默默承受这份压力。
“是矣。”
谢益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国家发布全国性质的政令那般繁琐,总要先设立一个试验区去试验,总结得失,才会去真正施行。
事实上,就是因为国家太大,改革变法所涉及的人口、行业太多,再加上地方行政、财政、文化的明显差异,
说不定在郢都中可以执行的变法,在丰县就难以执行。
到时,政令不适应地方,导致其徒有其表,挫伤朝廷的政治威信之时,往往也给地方官僚随意处置政令的借口。
“益还有一点不解,君何不暂行新耕法,乡民自不会怨君谨慎,其等苦於游侠扰烦,自会明白君之苦心,此既不用违反政令,也可不受乡民之怨,岂不妙哉?”
“禾阳乡民皆樊之亲族,樊不愿族人闲散无事,化作可耻游侠,偷鸡摸狗,四处游荡;再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等惰性一生,要想回归自耕自收,何其难也?”
谢益也被庄樊的话打动,庄樊不顾个人得失、荣耻,对家族的良知让他动容,
物伤其类,谢益也联想起自己对自己的诺言,对这个国家的理想,可能,这也是一种良知吧,他对庄樊施以揖礼,说道:“君高义,益自惭形秽。”
“樊只愿能为乡众做些许小事耳,称不起夸赞。”
“...”
......
韶光照野,爽靄晴遥,时间就像寒冬冰层,它消逝得很慢,但只要给它架到火焰上,它化作流水跑掉就在瞬息之间。
“目下风云已遂,时间犹在昨日。”
谢益和庄樊聊得颇为投机,但伴随着二人愉快的长谈,天空的明亮也在提醒着谢益,提醒他还需尽快回返县中,以免昭侣担心。
“樊君,益需即刻回县,与家人汇合,动身启程返乡,新耕法之事,汝也不必担心,自有益去与县尹分说,只是,益愿邀樊君入谨身堂,不知樊君愿否?”
话刚说完,谢益不忘对庄樊施一揖礼,以示自己对庄樊的重视。
庄樊闻之,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喜形於色,踊悦地说道:“吾愿入谨身堂与君同行!”
“大善!!”
......
注①:出自《朱子语类》。趋向,前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