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谢益于官舍门口送别典客斗良离去,二人所谈者无非是一些食饮居所的琐事,典客斗良一一象征性地问了,谢益自然回复一切都好。
回到官舍里,翦已经在房门外等候。谢益走到门前,推开房门,欲搀扶翦入内。
“冢子不可,请入内。”翦忙道。
翦被血统论约束了十七年,自然不敢太过随意对待贵族,即使谢益很明显在举止中无心区分贵贱。再者于官舍中,他怎敢受此之扶。
“公孙良汝如何视之?于无人处,弗礼,尽可言。”谢益想听听翦的想法,问道。
翦只于远处偷偷地窥看斗良,不知斗良言谈如何,但温雅的气质随着斗良身上所配玉器清脆的交响和华贵衣饰的衬托,完全显露无疑。
“形甚正,容甚雅,礼无暇之处,君子也。”
翦转念一想,斗氏大名于丰县何人不知?便感世事无常,又叹道:“斗氏衰败,自庄王来已三百岁矣,谁人可曾想当年携器上马敢与庄王对阵的斗氏,如今甘在微位,温顺如狸狌(shēng)①。”
斗氏公族,楚君若敖之后。昔年叛乱,兵败,仅有斗生一宗支苟活,而丰县,庄王时,称斗邑(今湖北郧西)。
县的开创自武王始。时武王攻打权国,改权为县,之后楚王征伐外国,皆以此为准,不再分封大夫,公族。
庄王时,赖于斗氏叛乱,丰县改邑设县②,自此后,楚王夺公族士大夫之邑,皆设县。
楚当下,一县三乡,乡有村,村为国家最小的聚居单位,常以宗族的形式聚集居住,以防山贼群盗。
丰县下辖小田乡,斗乡,道丰乡。小田乡最大,也多宗族野民聚集,游侠之风盛行,斗乡唯斗氏耳,道丰乡的大氏为谢氏。
谢氏虽屯田有功,获爵赐田,但楚王为防谢氏于旧宋地方势大难制,下令,不更谢氏之田数,徙谢氏于丰县十七岁矣。
“公孙良精于世情,所谈者,皆为蒜皮小事,此次来见只因公职所挟。”
“于县中,公孙良于冢子无善③。”翦担心谢益与斗良相谈甚欢,起了结交之心。
“益知,惜美玉蒙尘矣!”
斗氏自叛乱以来,就一直被历代楚王打压,到了如今,朝堂上,竟已无一人可以站出来说说话。
斗氏虽贵,但也怕楚王找个由头把他们斩草除根了,所以无论是政治诉求亦或生活言行上,表现的都很安分,斗良是斗氏的大宗嫡系,在县里担任官职,也仅仅是典客这一个专门接待来客的边缘岗位。
...
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西沉下去,带走了街市的喧哗,留下了一种坦然宁静的意境,谢益惬意地享受着这份太阳告别时的赠礼。
嘭!嘭!
“房内可是谢氏益?景氏公孙鲤请见。”
敲门问话的是景鲤的随身小吏,报出氏和名之后,要等房内谢益答应后,景鲤才会进入房中,相对而坐,才可以开始交谈。
在此之前,谢益是不能和景鲤正面对话的,而这套礼仪,是贵族以家族的身份与身份差不多的人第一次见面时,所规范的礼仪要求。
“是也。”
谢益回话后,景鲤便顺势进入房内,落座。
“鲤方才知,君子今日早时已到官舍,因县人事繁多,未能及时与君子见,还请勿怪。”
景鲤很年轻,刚及冠。
这次拜访是代表他的族中长辈县尹景常而来,看似是为了招待谢益,以表重贤,实则另有深意。
“何怪之有?益戴罪之身,还望公孙海涵才是。”
“哈哈哈!”
房内二人心知肚明,相视而笑。
“实不相瞒,宗叔任尹以来,恐有负大王信任,殚诚毕虑,未曾松懈。然乡中野民无知,贼寇杀人,匿于其中,竟人人争护,无人予报。嗟乎!野民守律,何患无盛世之到来!”
“野民目中无律,其争护杀人者,实则护自身矣,抱群为暖耳。”
“是矣!故宗叔意以君为乡长,使乡中得治。君何意?”
“善。”
...
景鲤的使命完成了。
他无意多留,起身告辞,带着随身的小吏离去了。
人虽然已经离去,但留下的消息让谢益十分意外,本以为虽然有季父在县里摇旗助威,但手握重权的几个空职目前是不太可能落到谢益头上的,景常最多会安排个好一点的闲职给他,没想到到头来得到的竟是乡长一职。
而斗乡是斗氏的基本盘,密不透风,景常不可能安排他去斗乡当跳梁小丑,道丰乡是谢氏之所在,杀人匿行之事如果出现在道丰乡,司败谢婴出手就好,不可能有谢益啥事了。
“所以景常是想让我去小田乡,他这样布局目的是为什么?”
谢益心中琢磨道:“丰县就一个县城,三个乡,谢氏已经据有一块大饼,再塞一块大饼到谢氏口中,真不怕谢氏胃口好都吞下去?”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谢益向翦陈述此事后,翦想了又想,无奈言道:“翦愚,无所思。”
以为翦至少能给出点思路的谢益感到有点失望,但信息这般少,凭空推测得到的结果也是空中楼阁,站不住脚。
“要想得知景常有什么布局,我还是要更多的信息才行”。
谢益开始有些焦虑,本来计划授官之后在去季父谢婴之居的,他决定改到明日就上门拜访。
注①:狸狌:即家猫。《庄子·秋水》中提到“骐骥骅制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证明了人们从那时可能就开始撸猫之旅了。
注②:改邑设县:战国楚国时县之下设有乡、州、社、里等基层组织,繁琐,不利于行文,容易混,此处不沿用,文章之前已有体现。
注③:此处本应该为,斗良于冢子无益,但我觉得古人讳尊者名,翦,哦不,是作者这么聪明,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