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伪装
他终于被她赶了出去,关上房门的最后一下,他用手撑住门,“安晨,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
他缓缓地松了手,任她将房门里最后一丝光亮关上,她当然不会想他,她那样绝情,无论他怎样的求饶忏悔,她总能轻易地将他打回起点,她只要有一点,哪怕一点点……
背靠向墙壁的林墨阳将手背放在眼睛上。
脑子里满是那张烫金的喜帖里金玉般的一对新人,她穿着婚纱,她漂亮得不像凡间的女子,可是她身边不是他。
背靠在大门后面,安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可是她知道她在不安着,门外传来他离开的脚步声,这回他一定没有刻意地骗她,可是那脚步声让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他是真的喝了很多,是真醉了。
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他不会真的还要开车吧?可是管他去死!
死!
在这样的深夜,这个字忽然变成异常的狰狞恐怖起来,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她明白这事上有些事情来得在意料之中而又出乎意料之外。
越想越觉得心跳加快,安晨往楼下跑去,林墨阳,林墨阳,你要死的话也不要告诉我,死得远一点,死得干脆干净一点,不要,不要和我有半分关系。
气喘吁吁地跑下停车场,惊惶四望,却看不到熟悉的人熟悉的车,难道已经走了?那么快?
安晨脸色卡白,一路疾走,林墨阳,你不要出事,出事也不要在今晚出事,如果你在今晚出事,我会愧疚不安的,会愧疚……的……
怎么办?怎么办?
只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在眼前打着转,可是她想看到的那个人呢?他在哪里?
他今天明明喝了那么多的酒,如果开车的话,耳际仿佛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安晨用力捂住双耳,不要……
找不到啊!她找不到他。
脚下一个不稳,安晨摔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醒了她几分神志。
如果他已经离开,那么一定不要出事啊!
如果,如果……
她用力摇了摇脑袋,其实也没有她想得那样恐怖的,车祸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对不对?对不对?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安晨怔怔地抬起头来,然后抓住他的手掌,他的掌心冰凉,她的也是,可是两人交握的地方,渐渐升起了让人温暖的温度。
林墨阳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握住他的手,她不是避他唯恐不及的吗?她不是用一切伤人的表情及言语来驱逐他吗?
安晨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膝盖还有些疼。
“这么晚了,你今天又喝了不少,还是不要开车了。”
她的声音平稳,像是最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嘱咐。
可是林墨阳笑了。
安晨,我已经看透你此时的伪装了。
下一秒,她被他紧紧纳入怀中,安晨低斥:“放开我。”
“不放!”他斩钉截铁。
安晨挣扎,“你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我是别人的妻子。”
“那你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
“不要说只是担心朋友,我不信,你就省省心吧!”
“你不要误会嘛!”安晨急了。
可是这略带三分撒娇意味的撇清只让男人更为得意,“我不仅要误会,我还要……”男人的眼睛泛着星辰一样闪烁的光芒。
安晨极力向后仰住,奈何腰肢还在对方手中,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可是这样困窘的时候,她却只是想,真好,真好,他还在这里,他还在这里欺负她。
他的唇堵上她的,酒精的味道还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接受,她在挣扎之余开始惊奇,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喝醉?
那一吻似乎将彼此的生命都要吸干,就此天荒地老了才好。
林墨阳亲咬她的耳垂,引来安晨微微战栗,他声音低哑:“安晨,你承认吧!你爱的从来都是我。”
一股凉风从地下停车场吹过,安晨忍不住轻轻颤抖。
“冷?”他将她抱得更紧,抱了她之后再怎样呢?他不想去想,因为他不知道她一下刻会不会决然地推开他。
林墨阳已经开始了解安晨了,因为这一刻,安晨的声音渐渐清冷:“林墨阳,放开我。”
他如她所愿地放开她,眸中却有一道光芒闪过。
安晨又仔细看了一下他,确定他并没有醉到神志不清跑去出车祸的可能,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她其实是不应该太小瞧了他去的,可是心里又宁愿自己再细谨一点,她的生命,已经承载不起更多的错误。
“我上楼了。”
“我送你。”
心里暗讶他如此合作的态度,安晨轻轻点了点头。
安晨进屋的时候,林墨阳说:“明天我想接可瑞出去玩。”
“我和可瑞说一下,如果他想去,我给你电话。”
“好的。”林墨阳往后退一步,对她微笑,“晚安。”
来的时候土匪一样,离开的时候偏要做谦谦君子,但安晨在暗讽之余,还是宁愿林墨阳这男人一直君子下去的。
“晚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一遍,“你今晚喝了不少,还是不要开车了,现在还是打得到出租车的。”
不如你收留我一晚?
哦,不,这样的话不适宜现在说。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担心的,快去睡吧!”
安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地关上门。
房门关上后,林墨阳听不见里面有丝毫的动静,安晨亦然,隔着一扇门,两人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林墨阳在门外催促:“快去睡觉!”
安晨惊了一惊,脸上涨得通红,忙往卧室里走,不忘故意弄出声响。
面对着一大一小两张极尽相像的脸,安晨有些怔然,如果她的理解没有错误的话,可瑞终于被他的父亲做通思想工作,想要和生父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和她这个姑姑。
“你不打算让可瑞参加你的婚礼?”是问句,可是却是可以陈述的事实。
“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可瑞懂事,他会谢谢你。”
安晨抬头,“你在讽刺我吗?”
林墨阳满脸真诚,“不,我由衷的。”
“你婚后呢?我听说你打算让可瑞和你父母一起到国外生活。”
安晨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你的听说可真不少。”
林墨阳丝毫不以为愧,“如果你肯亲自告诉我你的打算,我也可以少听说一点。”
安晨别过脸,看向可瑞,“可瑞,你想好了?”
可瑞嘟着嘴,“姑姑骗人。”
安晨怔愣,脸上的神色有几分僵硬,“姑姑骗你什么了?”
可瑞握紧小拳头,“姑姑你说你不会不要我的,可是姑姑你比婶婶更坏,姑姑还没有小孩就不要可瑞了。”话音刚落,小男子汉就掉下眼泪来,哭得很伤心。
安晨握起他的小手,“可瑞不喜欢爷爷奶奶吗?”
可瑞用另一只手揉着眼泪,“姑姑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只是想和姑姑在一起,呜哇——”他忽然一把推开他最喜欢的姑姑,一个人跑进房间,将自己锁了起来。
安晨有些手足无措,在门外叫着:“可瑞,可瑞……”
林墨阳阻止她:“算了。”
安晨瞪着他,“都是你挑拨离间。”
林墨阳怔然,有些好笑地反问:“我哪句话是挑拨离间?我不过是告诉可瑞事实的走向而已,然后让他自己选择他想要怎样,可是安晨你呢?可瑞的愿望那样微小,你翻手便能给予,你又做了什么?”
安晨不由得向后退一小步,“你在指责我吗?”
不不不!
见她又露出要战斗一样的神色,林墨阳忙自我反省:“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在可瑞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可瑞身边,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安晨咬咬唇,“我只是,我只是……”其实也不都是他的错啦!
“只是怎样?”林墨阳语带诱导。
安晨脸上露出惊惶不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他。”
可瑞那孩子来的时候那样不在意料之中,到出生,到慢慢长大,她每次看到那孩子都会觉得惊讶恐惧,她只是不知道该拿他怎样才好。
林墨阳轻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以后可瑞交给我,你去结婚,去做张太太,你再也不用担心该怎样处理他。”
他这些话说得真诚无比,可是安晨秀眉紧蹙。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会把孩子还给你,你满足了吧!”安晨抬起头来瞪着他。
林墨阳怅然若失同,“安晨,你已经要是别人的妻子,我放过你,也放过我和可瑞。”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安晨冷哼。
“那你想我怎样呢?安晨,你还要我做到怎样的地步呢?我做了一切都挽回不了你的心,你的眼神你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在痛苦,我还能怎样呢?”
安晨别过脸,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这样对我们是最好的。”她说,然后鼓起勇气,“你带可瑞走吧!”
“你随时可以来看他,毕竟你是孩子的,姑姑。”
“不!”安晨咬唇,“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悄然放到背后的手,手指的指甲刺入掌心,“我会嫁给友东,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你带着你的孩子,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即使明知道这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真正听到的时候,内心还是一阵阵抽搐着,林墨阳,你看,她其实是这样软弱的一个女人,软弱到极致,于是自己斩断自己可能软弱的机会,为什么你一早没有看出来?
如果你一早看出来了,一早了解了这女人劣根性,当时还会那样轻易地放开她的手吗?她是那种,一旦失去,就让自己彻底失去,再不动星点妄念的女人啊!
电脑上的视频被其主人刻意停留在最精彩动人的一瞬间,画面上的男女在停车场紧紧拥吻,难舍难分。
房门被敲响,一张倾城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门后,“友东,准备好了吗?”
张友东拿起外套,“可以走了。”
他们即将去为两人缔结一世婚约的地方,今天以后,他们的婚姻将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保护。
开车加入公路上的车流之中,“你真的准备让可瑞和你父母一起生活?其实安晨,我们结婚后完全可以把可瑞当自己的孩子来养……”
“可瑞不会再回来了。”
安晨这样莫名的一句话让张友东怔然,可瑞难道不是一直都在由她照顾吗?
安晨转头看向张友东,“可瑞跟他生父走了,以后都不姓安了。”姓林,林可瑞,呵,真难听。
张友东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可瑞的生父是谁?林墨阳?”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安晨也不打算隐瞒,“是。”
“可瑞的母亲呢?是你?”
“不是!”安晨以极快的速度打断他,然后说:“我不是。”她用力深呼一口气,轻轻低喃:“我不是。”
车子转了一个弯停在一处公园前。
张友东靠向椅背,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疲惫:“安晨,我不能和你结婚。”
安晨看向窗外,公园里的稚童正在玩耍,嬉笑吵闹,经常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转眼间在一起玩泥巴的还是他们。半晌,她轻轻应答一声:“我知道了。”
张友东苦笑,“是,这才像我面前的安晨,无论我和她说什么,她都可以淡淡地表示她知道了。安晨,你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安晨轻轻皱了皱眉,不想要结婚的人是他,为什么也是她的残忍?她不懂。
“安晨,你自己没有发现吗?你拒绝我走进你的世界,除了你愿意给我看了一部分安晨,其他所有的,你都对我隐瞒,拒绝我深入,无论是你的父母兄弟,还是你的侄子。”
“我……”没有吧!
安晨眼中泛起疑惑。
“我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你向我开口,我愿意接受你的过去,即使它并不光鲜,即使它满是伤痛,只要你向我述说,我发誓我会是世上你最好的听众,我会拥你入怀,安慰你,告诉你我对你的爱意并不因此而更改哪怕星点,包括可瑞,无论他是不是你的孩子,我都愿意接受他,我说这些你相信吗?”
安晨抬头看他,“我相信。”
张友东凄然笑了一下,“可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
“我愿意接受你的过去,可是安晨,你却并不想要我接受,你希望我和你一样,无视那些,我不是做不到,可是当另一个男人横越在我们中间的时候,你要我怎样去一无所知?那个人是孩子的父亲,他和你有些刻骨的回忆,你却忌于向我提起,安晨,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安晨咬了咬唇,“如果你说的是这些,我可以告诉你。”
张友东却摇头,“你只是不爱我。”
“我……”
张友东伸出手指放在安晨殷红的唇上,“不要解释,你虽然不爱我,但我却是爱你的,你也许只是因为羞愧想要解释,我却会确确实实地感到疼痛。”林墨阳,你成功地让我打消了娶她的念头。
安晨终于沉默了。
两人都靠在椅背上,各有所思。
其实想想,张友东说得对,他们的感情中,的确是她亏欠他。
这一次,可瑞由林墨阳带走,她也并未有丝毫必要告诉友东,这种不将对方放在心上,才是他最难以接受的吧!
所以,他不愿意娶她了。
三个月后,美国加州。
夜半听到声响起床的安景乐打开灯,“姐,你在干什么?”
安晨摇摇头,“没有,我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什么声音?”
安晨仍然只是摇摇头。
景乐走过来一手搂过安晨,“姐,这里是加州。”
“啊——我知道。”安晨说,“景乐你去睡吧!”
“你呢?”
“我睡不着,想坐一会儿。”
“我陪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去睡吧!”
景乐担心地看着安晨,拗不过她,只好回房,“有什么事叫我。”
“好的。”安晨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三个月前安晨和张友东婚礼的失败,安家人决定让安晨出国走走,安景乐作陪照顾,刚开始安晨举止还极是正常,似乎那场已经闹得整市人尽皆知的婚姻忽然告吹与她丝毫没有关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安晨越来越神经易感,近一个月来少有安眠,总是半夜惊醒,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只是说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对于这种情况,安景乐束手无策,正计划着早点回国。
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的安晨轻轻咬着自己的膝盖,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大门,然后一步步向外走去,打开房门,视线在黑夜里搜索。
她索性也不进屋了,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她只是,只是听见可瑞的声音了,可瑞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叫姑姑,脑子里似乎总有一种幻象,打开门,就可以看见可瑞可怜兮兮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可瑞啊,一直哭着说“姑姑不要丢掉我”的可瑞啊!
可是……
晚风很冷,安晨将自己环成一团,她不是讨厌那个孩子的吗?知道他存在于她的身体里的时候,看着他出生的时候,他一点点地长大……
他的存在,明明是伴随着她无尽的痛苦和折磨的啊!
安晨轻轻抬起头,视线又在黑暗中探寻了一轮,然后失落地将脑袋搁回膝盖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原来疼痛,也成为了身体再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姐,这边。”景乐提着行李叫她。
安晨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在随着人流行走,她怔怔地摸摸鼻子,走到景乐旁边,景乐担心地牵住她的手,“姐,你不要到处跑。”
真丢人啊,居然被景乐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
可是虽然是这样,思绪却仍然飘忽得不可捉摸,她再一次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姑姑——”
机场里人来人往,人流如织。
安晨忽然四处张望,景乐紧紧拽住她的手,“姐,你怎么了?”
安晨紧抿着唇摇头,又是错觉吗?可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姑姑——”
安晨忽然用力甩开景乐的手。可瑞,可瑞,你在哪里?
安景乐顾不上照看行李,忙追上安晨,“姐,姐,你怎么了?”
安晨用力抓住安景乐的手臂,像抓上大海里的一根浮木,“景乐,你听见可瑞的声音没有?你听见没有?他在叫我。”
景乐将安晨抱在怀里,“姐,姐,我们现在就去找可瑞好不好?”
安晨将脑袋埋进景乐的胸口,用力地呼吸。
三分钟后,她轻轻摇头,“景乐,我们回家吧!”
“我去把可瑞接回来。”
安晨摇头,她转身向机场外走去,“景乐,我不想见到他。”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平静和乐的,现在这样,也很好……
迈出机场的时候,外面的阳光灿烂耀眼,安晨抬起手来挡了挡太阳,脸色苍白得仿佛阳光可以穿透而过。
“姑姑——”一个小冬瓜一样的身体撞在她腿上。
安晨有些失神地看着抱着自己大腿撒娇的小男孩,男孩子抬起脸来,一副玲珑可爱的笑脸,带着稚嫩的奶腔:“姑姑,可瑞好想你。”
安晨轻轻蹲下身子。
是梦吗?
她双手捧着可瑞红润的脸蛋,忽然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尾声
亮如白昼的大厅内,衣香鬓影,乐声悠扬。
二楼的某个厢房里,衣着亮丽的三对年轻男女正在轻声笑谈。
侍者为桌上添置酒水,低头循例询问:“如果林先生来了,还请他过来吗?”
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拿起高脚杯,轻轻晃动了一下里面色彩斑斓的液体,“不用了。”
侍者心中暗自惊讶,已经几年了?只要是江少爷一行人出现,江少爷必然会出声嘱咐,如果林先生来了,就要怎样怎样,这么多年的惯例怎么今天倒破了?
穿着斑马纹路的男人一脸无害的笑意,十分和善地为侍者解惑:“林先生的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这回你不请他他自己也是要找过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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