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十看见地上全然没了生命气息的药师,将他一路拖到了较远的野岭,仔细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了一番,肉体还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黑十将他放平,从怀里摸出一张人面皮和几把小刀,手起刀落,药师脸上从额头到脖颈全都露出血红的肉,面上起了一层皮,却没有一滴血掉在地上。黑十将他的颧骨削去一些,又对照着手里那张人面皮的样子把下巴上的肉割掉一部分。
一个时辰过后,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是一副全新的面孔,缝合处看不出一丝交接的痕迹。
黑十转身回去,没有再多回头看一眼。
原来黑十早知道黑魔王要杀药师,他便偷偷换了药。
这些年,黑魔王的所作所为自己都看在眼里,也曾无数次地怀疑过这是自己跟着他想看到的吗?他本想和他一起找齐云端的其它师兄弟,然后报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赵端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反而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黑魔王。
他想,也许是师门被毁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吧,所以才产生了怨恨的情绪,变成了这样。
定居在清徐镇后他一直很听赵端的话,和别人一起称他为黑尊,并且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云端派,提起复仇。
直到赵言逍出现,他多年来相信的东西,似乎开始地动山摇,许多从前没发现的谜团都开始渐渐浮现。那天在黑魔王的墓穴,他故意没有出去,听清了他们的所有谈话。
那一刻,他只想一剑结果了自己。
张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他迷糊了一阵,才慢慢想起黑魔王让他喝毒药的事。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天上的月亮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身体各处也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还活着。
站起来,辨识清楚这是哪里,便朝与清徐镇相对的方向走去,走到一条河边,他俯下身子去舀水,却看见里面一张陌生的脸,那是谁?他一下子跌倒在岸边,慌张地左右看了看,都没有其它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得不承认那个不认识的人是自己。
是黑十,只有黑十会换脸,是他救了自己。苦笑一声,连谢谢也没跟他说一句。
再后来,就走到了清板镇,遇见了花枚和杨典,和她们风平浪静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花枚听完,对黑十的印象改观了不少,看了一眼赵言逍,她对张前说:“我知道,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张前眼里蓄满了泪水,说:“但我确实帮他做了毒药,也是害了人。”
杨典拍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事?”
“我……”张前捂着脸,极为痛苦,“我不敢说,我怕你们知道后会赶我走。”
杨典叹了口气,原来一直单纯的张前也经历了这么多不平凡的事。
相比于花枚和杨典,赵言逍是最冷淡的,他问:“你知道黑十为什么被派出去吗?”
张前盯着桌子,咬牙说道:“黑魔王发现了我,知道是黑十给我换的脸,对他生了疑心,所以就不愿在让他待在身边。”
赵言逍猜也是这样,赵端疑心重,若是其它人早就下了杀手,只是黑十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论如何还是有感情在的,只是不能再让他发现黑十在暗中和他联络。
“在黑魔王身边你也要小心,”赵言逍提醒道,“最好不要忤逆他。”
听见他的关心,花枚对他微微一笑,捏了两下他的手指。张前也看向他,说:“谢谢师哥,我会的。”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杨典皱着眉,“你身上的那什么蛊到底有没有办法解?”
花枚也担忧地看向他:“对啊,你自己不就是药师,怎么不解了?”
张前轻松地说:“这个不急,我有办法解,只是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啊!”杨典大声吼他,“解个毒你还挑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
“他现在不能解,若是解了赵端就没法再控制他,控制不了就只好杀了。”赵言逍替他解围。
“对。”张前拉着杨典点头,“我现在待在他身边也有好处。”
三人向他看过去,只听他说:“其实黑魔王看我不严,只要注意着,府里的大多数都可以去,要是我想做点什么也挺方便。”
花枚偏了偏脑袋,问:“你做了什么?”
“我也没做什么,”张前从衣服里摸出一袋药丸,“就只是每天在饭菜里下点东西。”
杨典十分不赞同,训斥道:“你做这些干什么,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杨哥,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打算?”赵言逍抱着手臂,盯着桌上那袋药丸。
“这是慢性毒药,吃下的人不会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只是若之后再吃下另一种药,就会立刻毙命。”
三人都明白,张前这是做好了准备,等着他们对付赵端时出一份力。
赵言逍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值不值得,虽然我现在力量恢复了不少,但是跟赵端相比,还相差了一大截。”
“什么?”杨典不知道赵言逍力量恢复的事,霎时间过于震惊,但这会儿也不好细问,只愣愣地看着他,还有他旁边的花枚。
张前知道,对付黑魔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不求能一次置他于死地,只求能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已经出来了快两个时辰,被他抢了衣服那人也快醒了,张前跟花枚他们道别:“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这会儿必须得回去了,之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再出来找你们的。”
花枚起身送他,又把赵言逍提醒他的话多说了一遍:“回去一定得小心,千万别冒险。”
张前杨典拥抱了一下,回过头来又对他们说:“时候到了,你们就跟我说一声。”
三人送他出房间,下了楼梯,看见客栈的郑老板坐在柜台后,那老板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眼,面上依然冷漠,眼神却很锐利,花枚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老板什么都知道,转头去看赵言逍,赵言逍轻轻给她做了个嘴型:“没事。”
送了张前走,杨典去柜台前要了一间房,走回来问花枚:“你俩住哪儿啊?”
“刚刚那间啊。”花枚靠着赵言逍,指了指上面。
杨典看到自己的房间离她的还挺近,又问赵言逍:“师哥呢?”
“什么?”赵言逍像是没听清。
“你住哪儿啊?”杨典过去搭住他的肩膀。
赵言逍和花枚齐齐愣住了,快速闪动两下睫毛,花枚也去问他:“对啊,赵师哥,你住哪儿呢。”
赵言逍学着花枚之前的样子,也指了指上面,说:“刚刚那间啊。”
“哦,那还挺近的。”杨典上楼去,走到半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俩住一起?!”
赵言逍和花枚拉着手从他旁边过,丝毫不管他震惊得都静止在原地了。听到楼上关门的声响,杨典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三人一起吃饭,杨典还是很愤愤不平,就放任他们回了红岱山一趟,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一整个早上,杨典都在向他们传递自己很不满的讯息,可惜那两人一个都没收到,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卿卿我我。
“没眼看没眼看。”杨典拿着包子自己走到角落去啃。
花枚看着赵言逍轻笑一声,把桌上的粥递给杨典说:“你还没拿完呢。”
杨典走回来端碗,又想起昨天的事,问赵言逍:“师哥,你的力量真的恢复了?”
“嗯,我也是回红岱山才确定的。”
“都是我的功劳。”花枚仰着脑袋,一副求表扬的样子,赵言逍对着她脑门弹一下。
杨典轻嗤一声,说:“得了吧,有你什么事儿。”
花枚知道他这是不信,转过身子不理人,赵言逍解释道:“真的。是她的功劳。”
杨典顿住了,内心疯狂叫嚣着,不是吧。但是花枚的话可以不信,赵言逍的话却不得不信,犹犹豫豫地问:“是她的力量?”
赵言逍点头,花枚轻嗤回去。杨典觉得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怎么他和花枚一起待了那么多年,都没发现她的力量还有这个功效呢?
端着一只碗,坐在角落里,杨典就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一样可怜。
没两天,赵言逍从郑老板那里拿到一封信。
“谁给我的?”
“不知道。”郑老板把信送到手,就拿起抹布在桌上擦,语调冷得惊人。
赵言逍带着信上去时,郑老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盯着他的背影看,这个人真的有能力对付黑魔王吗?
花枚躲在门背后,看他进来突然大叫着窜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赵言逍拿手上的东西敲在她脑袋上,一点都没被吓到。
花枚把脑袋上的东西拿下来,翻转着看了看,问:“信?哪儿来的?”
“郑老板给的,拿过来拆了看看。”
花枚跟在他身后,看他拿过去,说:“可能是黑十送过来的。”
花枚收住了笑,往身后看了看,门是关着的,小声问:“黑十什么时候来的?他和郑老板认识?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们?”
赵言逍坐下,把她脑袋推开了一些,“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他看完信,将它摊在桌子上,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花枚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信确实是黑十送来的,上面说黑魔王最近在清理风雨林的其它墓穴。
“什么清理啊?”花枚不太理解黑魔王的做法,“他干嘛这样做?他明明都已经是最强的了,就因为别人的墓穴也在风雨林就要毁了吗?”
赵言逍皱着眉说:“赵端本就自视清高,绝不允许有人和他平起平坐。在我们找到他的墓穴之前,应该就已经清理过一部分了。”
“他怎么能这么霸道!”花枚气愤地坐下,看着那张信纸烦乱。
赵言逍过去摸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按在怀里,说:“估计赵端最近出去就是办这件事的,我明天过去看一下。”
花枚挣扎着抬起头来,手里还扯着他的衣服,说:“我也要去!”
“你就别去了,”赵言逍顺着她的头发,望向窗外,“我一个人快一点。”
第二天,赵言逍一大早就动身前往风雨林,在邱水镇的时候就看见了赵端一群人,赵竟也跟在他身边。
一路跟着走到了风雨林,赵言逍张头望了一眼,明显感觉到墓穴不如从前多了,每走几步就会发现一堆碎石块,他当然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当下捏紧了手,赵端是从云端出来的,他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在给师门丢脸!
赵言逍站在那些碎石块前,蹲下去摸了摸,心里想着那些墓穴的主人,他们肯定很难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赵端正隐了身站在他后面。
赵端本来只是随处看看还有多少墓穴没毁,没想到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但是赵言逍明明已经被他杀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还真是他!
都不用猜,绝对又是黑十!又是他救了自己想杀的人!
赵端猜到黑十有了异心,当日在墓穴的谈话应该都被他听了去。他没有立刻再杀了赵言逍,就他那点儿破力量,还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就暂时留着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毁了这整个风雨林的墓穴的。
赵言逍其实能够察觉到有人在附近,只是看着地上那些碎石块,想起了自己从前经历过的痛苦,悲从心来,竟掩盖了那知觉。
他起身收敛好情绪,朝别的地方去找赵端那群人,看看他究竟有多丧心病狂。
赵端看见从他身上飘落下来一张纸,那纸一路落到他脚边,捡起来看了后冷笑一声,原来是黑十给他通的风报的信。
盯着赵言逍走远的背影,手上的信纸滑落,看来黑十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