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遇到客栈就进去歇息，或者找个农家小屋借住一晚。
没人再把他当成乞丐，没人再躲着他，也没人再来打他骂他，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似乎自己一直就是这样走的，没有过云端，没有过墓穴。
只是他这一路来都没碰见过一个师兄弟，失火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到底是逃了还是被杀了？
有时候能听见人谈论那个所谓的黑魔王，那黑魔王到底是谁？为什么打着云端的名号？
一团团迷雾萦绕在他脑海，想了好几天也想不通。
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打算先去找那个黑魔王，看看到底是谁。
晚上的时候他走到了一个名叫松花镇的地方，这会儿客栈已经打烊了，便想着找户人家，结果就走到了红岱山下，那山看着也不高，还挺平坦，应该是有人居住的，赵言逍就上山去。
只是这一路竟也没看见人，倒是看见了几块田地，地里还种着些农作物。
不久，在半山腰找到一户人家，屋里还亮着灯，他上前去扣了两声门。
等待了一会儿，门打开来，是一个老头，那老头脸上蒙着一块布，只遮了一半。
赵言逍吓得后退了半步，那老头长得十分怪异，脸上起了很多水泡般大小的红肉瘤，整张脸都不像是人脸。
那老头看见外面站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见到他时脸上闪现出了惊恐的表情，他问：“别怕，这不会传染的，你有什么事？”
老头的声音没有实感，倒是听出了些沧桑，赵言逍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便稳了稳心神，对他拱了拱手说：“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我是路过此地，想来借宿一晚的。”
那老人一时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来，赵言逍以为他是不愿意，就说：“若是不方便，您拒绝就好，我可到别处去。”
那老头把门敞开，摇摇头，摘下遮脸的东西，说：“倒不是不方便，只是我怕吓着你。而且这地儿的人都是我这样，去别处也找不到正常的。”
赵言逍看着那张脸，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噩梦里都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那些红色的肉瘤挤在一起，有的还在流血，血淋淋的挂在脸上。
若不是那老人的声音很温和，他肯定早就跑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恐惧暴露在脸上，说：“没事，若是可以，烦请暂住一晚。”
那老头便放了他进门来，桌子上有些食物，赵言逍晚上没吃饭，看饿了。
老头把东西朝他面前挪一挪，说：“吃吧，这没问题。”
赵言逍道谢后吃了点，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家人不是很穷，各种生活用品都很齐全，屋子很干净，桌椅也都是上乘的。
老头给赵言逍整理好了一间屋子，过来叫他。
赵言逍想起他说这儿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就问：“是生下来就这样的吗？”
老头摇头，说：“这是中毒了。”
赵言逍皱眉，想到刚刚吃那东西的时候他跟自己说了句没问题，他问：“怎么中的毒？”
那老头本不想交谈，但是自从变成这样之后，就没跟人说过话，很孤独，便和赵言逍攀谈起来：“有人在河里下了毒，喝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才说了一句，他就哽咽起来。
“我是村长，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死去，也救不了他们。现在村里也没剩多少人了，可能过不久所有人就会忘了我们，也不会有人记得曾经这里住过的人。”
说着他便抑制不住地哭起来，赵言逍也跟着湿了眼眶，这种感觉他最明白，云端被毁时，他也是这样想的。
村长不忍再多提，便对赵言逍说：“明日你就走吧，别告诉人你上过山。”
赵言逍上山的时候，看到了那条河，还去喝了一口，就说：“我也喝了那儿的水，是不是过两天就会变成你们这样啊？”
这下好了，他都不那么急着死了，又中了毒，真是奇妙。
老头愣了一下，说：“不会，我们都是一个月前中的毒，那水早就没问题了。”
听了这话，赵言逍也没多开心，什么时候开始，他根本不关心自己是死是活了？
他说：“我身上没钱，也不知要到哪儿去。”
老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他这一辈子没有养育过子女，若是有孩子，该有这个年轻人这么大了吧。
他说：“我墓穴里还有些宝物，明日去取给你，你可拿去换些钱。”
赵言逍鼻尖竟然因为这句话有些酸，他和这位老人素不相识，他却愿意收留他，还给他拿宝物，他想起了师父。
“不用，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头笑了笑，脸上看不出来，只是声音带着喜悦，他说：“我一个将死之人，那么多宝物拿来也没用，倒不如给你。”
说完，他就走了，帮赵言逍吹灭了油灯。
第二天一早老头起来的时候发现昨晚那人不在，以为他已经走了，随即便听到门口乒乒乓乓的声音，把脸遮了遮，出去看了一眼。
赵言逍正提着一大桶水灌到门前的缸里。
老头过去看了一眼，也不知他起了多早，缸里的水都满了。
赵言逍放下水桶，问：“你家有那种大的锅吗？”
老头问：“你要煮什么？”
赵言逍以前没煮过饭，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我想给村子里的人煮锅粥。”
老头愣了，问他：“你为何要这样？”
他说：“我的家没了，亲人也死了，而且我还没来得及送他们。我想把你们当亲人一样，送一程。”
老头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故事，脸上的肉瘤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又烂掉了几颗，血液汩汩地流出来。他点点头，帮他把锅搬出来。
他去那些还没死的人家里叫他们一会儿来喝粥，发生了这件事后，大家其实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谁有心情做啊，实在饿了的时候才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
本来也就没几个，没一会儿所有人都通知完了，他又去自己的墓穴，把那些宝物拿出来，只留了一件低级的在那儿收魂。
老头将那些宝物用一个箱子装起来拿回去。
赵言逍是真的没做过饭，在师门的时候，师父教过他，但他一直没认真学，理由是男孩子做什么饭，那时候想法真的幼稚。
这会儿他后悔了，真的后悔，因为他连火都生不起来，明明自己徒手生火的能力挺厉害啊，该不是这也要黑暗力量吧。
在灶里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每次都只燃了一会儿就歇了，他暴躁地把那些柴火捡出来，在空地上点火，结果这样就燃得好好的，不由让他怀疑，这灶里是不是有什么吞火的怪物。
把燃着的柴放进灶里，算是解决了一个大的难题。
他去村长屋里找了些米，拿出来，又把先前不知道在哪块地里摘的青菜拿过来放到一个盆里。
把米和菜丢进锅里，盖上锅盖让它慢慢煮，自己去烧火。
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反正能吃就行吧。
村长回来的时候，看见赵言逍蹲在灶前，里面冒了很大的烟，他呛得直咳嗽，看见村长回来了，赵言逍站起来跟他打了个招呼，村长看到他的脸上全是黑色的锅灰，忍着脸上的疼痛笑了。
赵言逍看不到自己的脸，也看不出来村长在没在笑，倒是看见村长拿了个箱子，他在灶里放了一大堆柴，应该能燃个一时半会儿。
赵言逍走过去问：“这是拿的什么？”
村长说：“宝物。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我也就这几件。”
赵言逍沉默，他没告诉村长自己没墓穴了的事，只是点点头，道一声：“好。”
粥，也不知道是不是粥，先勉强称之为粥吧，赵言逍揭开锅盖的时候想。
反正粥煮好的时候，村里还没死的人全都来了。
赵言逍发现一屋子总共也没多少人，大家蹲在一起，五只碗就够了。
其实平常的锅煮出来就够了，这时候这么大一口锅都是粥，也不知道要吃几天才能吃得完。
把粥端给那些人的时候，他自己也舀了一碗，喝了一口，他才发现居然没味，糟糕！他好像没放香料。
喝到粥的那些人也都晓得了，相互间笑了笑，也没挑剔。
赵言逍觉得不好意思，放下碗，对他们说：“我第一次煮，忘了调味，不好喝大家就别喝了吧。”
那些人摇摇头，有人说：“没事，清淡点也好，味道烈了，脸上这东西要流血。”
赵言逍看着他们喝了一碗又一碗，也不再劝了，拿了个碗，蹲在地上跟他们一起喝。
他问：“为什么你们不去找大夫呢？”
那些人静默了一瞬，村长没说话，有一个中年男人说：“没人愿意帮我们看病，镇子上的人每天都在山下守着，不准我们出去。”
另一个女妇人说：“是啊，那些人看见我们就跑，叫我们怪物，大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说着便哭了起来。
以前赵言逍肯定不相信会有人能看着别人死，但这一路上的经历让他知道了，不是每个人都很善良的。
喝饱了粥，村长把那个盒子拿出来，说：“晚上你就偷偷下山吧，这里面的东西应该能换不少钱，够用一阵了。”
赵言逍站着没动，其它几个喝粥的人看向那盒子，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那些人思量过后，纷纷放下碗，说：“我那里也有一些，也去拿来给你吧。”
赵言逍愣着看向他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这一路来被冷漠对待惯了，感觉心都坚硬了，这一下却有汩汩的热流冒出来，眼睛有点酸，没想到，让他真正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的是眼前这些将要死去的人。
那些人把东西都拿来，其实总共也没多少，他们也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基本一人就两三件。
那些人把箱子都堆到地上，村长肯定也有一些触动，整个脸上唯一几块好的肉瘤也开始破裂流血。
那个喝第一碗粥的中年男人说：“我们死了之后，这些东西也都会被埋在墓穴下面，也不知道会被谁拣去，倒不如给你。”
赵言逍点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转身出去看锅里的粥。
所有人都在村长家的屋里坐了一下午，赵言逍也在一旁听他们聊天，有时候会跟他们说上一两句。
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的时候，几个人一起送赵言逍出门，那几个箱子不好提，他们让赵言逍先拿一个下去换了钱，再上来拿第二个。
赵言逍点点头，跟他们告别下了山。
走了一段路，猜测他们应该是回去了，便走回去把提的那个箱子放到那几个箱子的地方。
一路下山，走到不远处，听见前面有动静，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躲到路旁。
一群人沿着小路上山来，手里拿着几个火把，领头那个是个中年男人，体态略胖，身上穿的衣服应该价值不菲，他转头跟后面那人说话，态度十分恭敬，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赵言逍认得后面那人。
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赵端！
他穿着一身黑，表情冷漠，身后还有十多个人，也都是一身黑。
赵言逍没有冲出去和他相认，他听见为首那人对赵端说：“黑尊，您何必亲自过来，那事交给我办，您大可放心。”
赵端说：“毕竟是自己镇上的人，我还是担心你有私心啊，那不就坏了我的大事了吗。”说着拿手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
中年男人却被他这一动作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道：“不敢，小人不敢。那毒拿回来那天就放进了河里，没让人看见。”
赵端笑着扶起他，说：“我知道。”那笑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赵言逍惊了一身冷汗，心凉了半截。
赵端问：“村里还剩几个？”
中年男人说：“该是五个。”
赵端点点头，带着一群人继续往山上去。
赵言逍担心他们对山上的村民做什么，将包扔在地上，偷偷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