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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深深宫闱,层层秘密

(1)

云洛缠住那灰色影子,虽然那“刺客”功夫犹然在他之上,但聚集的护卫越来越多,很显然“刺客”若想逃跑也跑不掉了。

“刺客”边闪避边跳下屋檐,一个翻越已经靠近柳翩翩,柳翩翩看着她的身形,内心不由一震,虽然那人蒙着蒙布,但她已经猜到了是谁。她急忙拨开人丛,嘴里嚷着:“我看你往哪跑!”她奔到“刺客”身边,刺客趁机架住了她,柳翩翩低声说:“挟持我做人质!快!”

那“刺客”显然也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刻拿出刀架在柳翩翩的脖子上:“退后,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是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慕容乾急忙喝住所有护卫:“住手,住手,都给朕退开!”

又拿剑指着那“刺客”:“给朕听好,乖乖地放开她,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朕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刺客”呆呆地凝视着慕容乾,仿佛是被他的威慑力给吓住了。柳翩翩急忙捅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多情的皇帝,等我平安逃出去,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

慕容乾怒喝:“朕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放人?”

“刺客”说:“你有得选择吗?”说完更紧地架住了柳翩翩,柳翩翩也急忙配合地大叫大嚷:“让我跟她走,她不会杀我的……你们别跟过来。”

“刺客”见再无任何人阻拦,急忙拦上一匹马,挟持着柳翩翩纵马狂奔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一骑终于来到了一树林里,柳翩翩嚷着:“风四娘,已经没有人追了,快放我下来,我的骨头都给颠散了。”

风四娘摘掉蒙布,对柳翩翩说:“幸好你机灵,不然我风四娘就没命了。”

“你怎么跑到黄金宫里来了?”

“是啊,我回到黄金宫了。”风四娘捋捋凌乱的发丝,目光悠远迷蒙:“20年了,20年来我第一次回到黄金宫,就好像是回家了一样。”

“20年?怎么你20年前在黄金宫里待过吗?那时候慕容乾刚出生呢!”柳翩翩心想,如此看来这个女人应该不是慕容乾的老相好了。

风四娘却答非所问:“黄金宫戒备如此森严,下回再潜入一定不会这么容易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柳翩翩疑惑地问:“风四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潜入黄金宫呢?你不缺金银珠宝,一定不会是偷东西,难道真的是为了慕容乾吗?你在小木屋里写满了‘乾’字,是不是你跟慕容乾有什么关系?”

风四娘的眼光里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仿佛柳翩翩的话语激起了她痛苦的回忆。她久久沉默不语,许久方说:“我去黄金宫的确是见慕容乾的,只要能远远看他一眼我就满足了……翩翩,看在我搭救过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我呢?我只要经常可以见到他,看到他快乐地生活我就心满意足。20年不见,他长得都这么英俊了。”

柳翩翩挠挠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你求我我当然应该帮你……”可是,怎么帮呢,黄金宫护卫众多,混进去可不容易。

她无意中触到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怎么将这个“宝贝”给忘记了?

她将令牌给了风四娘:“这个送给你,拿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意进出黄金宫,你可以装扮成宫女嬷嬷……不过,你不是真的想要刺杀慕容乾吧?”

“刺杀?我是这个世间最巴望他活得好的人了,我愿意拿我的命去保护他长寿安康。”

听她这么说,柳翩翩这才放心了。

风四娘接过那块令牌,感激地说:“你真是一个好心的姑娘,难怪慕容乾会那么喜欢你。”

柳翩翩脸红了,有些扭捏地说:“他喜欢我吗?他对我很凶的呢!”

看着风四娘,柳翩翩心里明白她一定跟慕容乾有什么纠葛,然而风四娘既然不肯说,一定有难言之隐,她相信风四娘不会伤害慕容乾,因为每次提到慕容乾,她都和自己一样,眼眸中闪烁着一层温柔如许的光泽。

与风四娘分别之后,柳翩翩大摇大摆地回到王府,刚走到府门口,就瞧见那儿里三层外三层被护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是小吉利眼尖,瞟到柳翩翩了,呆了一呆,大喊起来:“柳姑娘回来了!柳姑娘回来了!”那模样如同瞧见了观音菩萨下凡尘。

出什么事了?柳翩翩觉得诧异,她被人拥入王府内,一眼就瞧见慕容乾和宇文跋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正斗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

柳翩翩大嚷:“你们在干嘛?”

阿坞哂笑:“干嘛,还能干嘛,两个人为你斗得你死我活,你居然还在这里悠然自得?”

一见到她,慕容乾和宇文跋这才收手。

慕容乾说:“朕说了翩翩能逃得出来的,你冲朕发什么脾气?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

宇文跋却不理他,走到柳翩翩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确定她全身上下没受伤,这才轻轻转身,话都没有留下一句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门锁上。

“你们在干什么?”柳翩翩诧异地问:“为什么又打架?”

慕容乾咬牙切齿地说:“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回来王府,谁知道宇文跋听闻你被刺客挟持走了,十分不爽,二话不说就跟我动起手来,责怪我保护你不力。这家伙对你已经神魂颠倒了,我得赶紧将这瘟神送回西楚,以后沙场相见可以打一个痛快。免得将他留在东魏,我与他真的斗起来,传出去人家会说我以权势欺负他。”

柳翩翩说:“他对我不是神魂颠倒,他只是为我担心而已。”她的心里暖暖的,有一个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不虚此生。

慕容乾恨恨地说:“看来我真的不能拖时间了,回宫就颁旨,封你为皇后,断了某些癞蛤蟆的想念。”

他上下打量着柳翩翩:“你没事吧,怎么逃出来的?”

柳翩翩咕噜噜地转悠着眼珠子:“那人放了我啊!我知道她肯定会放了我的,其实我觉得她也许不是刺客,只是对皇宫好奇,偷偷溜进来看新鲜而已。”

“你以为黄金宫是菜园子,想来就来吗?行了,你没事就好,我回宫了。”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将柳翩翩娶入宫来,刚才宇文跋和自己争斗时就像瞪着仇人一样,他知道这个癞蛤蟆情敌不宜再搁在柳翩翩身边了——长得又俊美,身份地位又和自己同等尊贵,都是君临天下文武双全用情至深的痴男,如果不是自己先认识柳翩翩,还不知道柳翩翩会选择谁呢!

(2)

慕容乾回到御书房,让小吉利将端木玄将军请来。

端木玄将军此刻已经是朝廷重臣,只要说动了他,一切阻碍就将消除。无论是逼是诱,今日一定要说动他同意退婚。

端木瑶端茶盏去御书房,却瞧见自己的父亲步入了房内,这么晚了,皇上为什么还要召见自己的父亲呢?她不由得感觉好奇,急忙闪到窗口,将耳朵贴了上去。

端木玄将军参见了慕容乾。

慕容乾板着脸说:“端木将军,今日请你来,朕是想告知你,朕已经决意迎娶柳翩翩为皇后,任何人都不准许反对。否则就是与朕为敌。端木将军,你是否想与朕为敌呢?”

端木玄静静地凝望着慕容乾,嘴角流露一抹嘲讽的微笑,这微笑令慕容乾好生气恼。

“君无戏言,皇上曾亲口许诺微臣一定会娶端木瑶为妻,何况此婚约也是先皇御赐,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慕容乾原想发火,想了想还是控制了自己的脾气:“端木将军,朕原本只想娶柳翩翩一人,既然你执意要将端木瑶嫁入后宫,那朕就封她为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如何?”

他知道,此时的端木玄手握重兵,且这又的确是先皇许下的婚约,自己只好选择退一步,让彼此有个台阶可下。

没想到端木玄果断婉拒:“皇上,均无戏言,皇上若违背婚约,必然耻笑于天下,求皇上三思。”

慕容乾再也按捺不住了,用力一拍龙桌:“端木玄,你好大的胆子,朕念你是三朝老臣,且扶持朕有功,才不与你计较,如今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竟然敢直接与朕作对?好,就算天下人耻笑于朕,朕也决意退婚。你退下吧!”

端木玄却并没有听命退下,依然带着那抹嘲讽的笑意瞪着他,慕容乾的脸色阴沉了,难道真以为朕是新君就好欺负吗?难道你真想见识朕的手段吗?朕卧薪尝胆这么些年,能够在心胸狭隘的慕容昭手下安然无恙,你真以为朕是吃素的?

这么一想,他脸上杀机已显,将手拢入宽大的衣袖里,那里藏有一柄短剑。管你是不是劳苦功高的大臣,冲撞于朕,就是大不讳,就犯了灭九族之罪。为了柳翩翩,朕宁可背负这暴君的罪名,也要将你诛杀在阶前。

仿佛知晓了他的意图,端木玄收敛嘲笑,微微低下头:“皇上,你不能杀微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怎么,端木将军,你真敢和朕对抗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夺臣命的,应该是君而不是其他寻常之人。”

慕容乾一怔,秀气的长眉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木玄从长袖里取出锦盒,那锦盒慕容乾认识,是先皇留给端木玄的,内里藏有先皇的遗诏,将皇位传给自己。

端木玄将锦盒递到慕容乾的龙桌上,说:“皇上,请打开吧!”

慕容乾握着那锦盒,不解地问:“不是已经打开过了吗?”

端木玄不语,眼神神秘莫测。

慕容乾轻轻启开锦盒,里面依然整齐摆放着那张先皇的遗诏。

端木玄说:“皇上,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锦盒里只装有一张薄薄的遗诏,为什么会如此沉甸甸的?”

慕容乾一怔,“你是说……”他原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触手之处,已经感觉有些异样,果然,他触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旋钮。

有夹层!

这小小的锦盒竟然是双层的。

有什么秘密藏于夹层之内呢?

他的心狂跳起来,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妖魔鬼怪的大手一样紧紧扼住了他的心。他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端木玄冷冷一笑,按住了慕容乾的手指,转动那旋钮。

只听“哒”地一声,锦盒内底分成两瓣,露出底层,里面另外装有薄薄的纸笺。

慕容乾用颤抖的手捏住那纸笺,凑近烛火细看,蓦然脸色剧变,他瞪着喷火的大眼仇视着端木玄:“不,不会是真的,这都是你的布局。”

他迅速将那纸笺伸入烛火中心,看着那火苗吞噬了它,一颗心才略微放下来。

端木玄说:“皇上,是不是真的,皇上心里明白,那字迹皇上应该认识,是先皇的手迹,与他写的遗诏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你完全可以伪造!还有,即便是真的,现在它也不复存在了。”慕容乾是聪明的人,心里知道端木玄既然敢拿给自己看,显然已经做好了被焚烧的准备,所以他说这句话时有气无力。

果然,端木玄成竹在胸:“皇上,即使你毁灭了证据,但并不说明证据就不复存在。微臣那还有皇上的母后写给微臣的信笺,对于皇上的出身来历均有交代。皇上的母后还委托微臣替她寻觅亲生女儿,微臣派人寻觅多年,已经找到……”

“够了!端木玄,为了逼朕迎娶你的女儿,你就编造出这样恶毒的谎言来欺骗朕,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皇上有勇有谋,区区一个微臣在皇上眼里不过形同沙尘,只是微臣若死了,立刻会有人将皇上的秘密传告于天下。”

“你……端木玄,难道你不知道你将此事挑明,就站在了朕的对立面。”慕容乾的语音微微发抖,瞳仁迅速收缩。

“皇上,微臣并不想与皇上为敌,皇上若娶了微臣的女儿做皇后,微臣向皇上保证,微臣一定会守口如瓶直到生命终结。”

慕容乾瞪视着端木玄,良久,良久,他颓然倒在龙椅上,浑身冰凉,眼前一片黯淡。

他轻轻挥挥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的语气虚浮无力,但很显然已经被端木玄打败。

端木玄行礼恭敬退下,迈出高高的门槛时,嘴角浮现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知道,今夜将是慕容乾开始傀儡人生的第一夜。

一个区区大将军算什么,手握重兵又算什么,他要的,是称霸天下,将慕容江山换一个姓氏。为了这一天,他餐风露宿已经等待了多年。

同一时刻,端木瑶闪身藏入幽暗中。

慕容乾呆呆地坐在龙椅上,仿佛一下老了很多岁,虽然纸笺已经烧掉,但脑海里依然盘旋着那可怕的黑色真相……

朕竟然并非母后亲生,而为母后贴身宫女的亲生骨肉,母后与那宫女同时产下孩儿,母后生下的是一位公主!

风流的先皇虽然与那宫女有染,虽然他是朕的父王,但朕的母亲地位卑贱,按照子凭母贵的继位皇规,这皇位原本也不属于自己,甚至其他旁枝也可以即位,怎么都轮不着自己。

母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用自己亲生骨肉换取了朕,直到临死之前她才告诉给父王这个惊天秘密……慕容乾悲凉地回忆起,小的时候,总觉得母后待自己冷冰冰的,很少与自己亲近,他原本以为母后是磨练他坚强独立的个性,却原来是因为每次瞧见他就会想起这段尘封的往事,就会思念自己不知道飘零在何处的女儿。

真是可悲可叹,在外人眼里花团锦簇烈火喷油的皇宫,却是比江湖更为凶险恶毒的所在,即便是亲人,也埋藏有讳莫如深的秘密和谎言,看不透,猜不着,触不到。即便是抚养你成人的亲人,也有可能是厌你到终老的仇人。

因为感受到人世间的荒唐冰冷,他才更加感觉到柳翩翩的珍贵,她的笑颜如春花般纯美,如月光般皎洁,如泉水般清透,只有与她在一起,他才不设防,全身心的感觉轻松,他珍惜和她的每一刻,像捧着稀世珠宝一样小心翼翼。

可是……命运那双看不见的手,却在将他和她残忍地推开,他纵然拼尽全力,依然无能为力。

他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直到天空一点点变蓝,放眼处,一派狼藉一片黑暗。他知道从此他的人生都是如此灰暗,再也不会出现明媚饱满的阳光。

(3)

柳翩翩悄悄潜到慕容乾的身后,伸出双手,蒙住了他的双眸,娇俏地问:“猜猜我是谁?”

换了是平日,慕容乾一定会嘲笑她愚笨,可是今日他却只淡淡地说:“翩翩,别闹了。”

柳翩翩松开手,调皮地瞧着慕容乾,却见他一脸愁容,神色憔悴。她从来不曾见到他这样,以往不论何时他都神采飞扬,仿佛将一切掌控在掌心内。

柳翩翩眨巴着单纯的大眼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身体感觉不适。翩翩,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

慕容乾苦笑着说:“你都不问我要你陪我去哪里,就说好?”

“嗯,即使去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

慕容乾看着面前这个清纯的女子,心想自己何其有福,能与她今生相遇,她从来不虚伪地掩藏自己所想,爱与恨或者讨厌,都会毫无保留呈现给他。

不知不觉地,他的眼里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只得低下头,平静自己思绪。许久,方说:“陪我去皇陵吧!就你和我。”

皇陵?就是埋藏慕容家族历代皇帝皇后的地方。东魏建国已经有两百余年了。

柳翩翩心想,他为什么忽然要带自己去皇陵,难道是因为要娶自己为皇后,所以要悄悄禀告给过世的父王母后吗?

不过她没有多问,他要带自己去皇陵,总归有他的道理。

他们悄然来到皇陵,刚走入皇陵地带,却忽然听见了百鸟的瞅鸣。嘀咕嘀咕,好不热闹。细细一听,有画眉有鹦鹉有灵雀,煞是好听。

这处皇陵地处偏僻,平素人迹罕至,只有零星的几个皇家守陵人巡查。虽然树木葱茏,但从来没有小鸟栖息。

柳翩翩说:“难道真的是龙气所在,百鸟都归林了吗?”

慕容乾却皱眉,他眺望着碧澄的晴天,天空一览无遗,缓缓摇头说:“不,不像,你听着百鸟鸣叫,但却瞧不见一只飞鸟的影子,不觉得奇怪吗?”

他侧耳倾听,片刻才说:“这应该是有人在模仿鸟语,你听,还有几分音律,煞是惟妙惟肖。”

柳翩翩笑着说:“我就说呢,怎么觉得像在唱歌一样。”

慕容乾大声问:“谁人在?”

声音顿时沉寂,片刻之后,从矮木丛里钻出来一个人,穿着守陵人的服饰,胡须皆白,满脸都是刀痕,柳翩翩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藏在慕容乾的身后——这个人长得实在太吓人了。

那人虽然容貌丑陋,举止倒也斯文,虽然慕容乾穿着寻常衣裳,但腰带却是明黄色的。他知道此人一定大有来历,一定是皇亲国戚,急忙上前行礼。

慕容乾问:“你是守皇陵的人吗?”

那人声音虽然苍老却甚为洪亮:“是,他们都称呼我为老王。”

慕容乾微微颔首:“刚才是你在模仿百鸟鸣叫吗?”

老王一怔:“是我,闲来无事就常常模仿鸟鸣,这里地处偏僻孤寒,我不过是逗自己一乐罢了。”

柳翩翩拍手插口说:“老王,你还会什么?都献出来听听。”

见有人赏识,老王微微一笑,他顺手摘取一片嫩绿的树叶,抿在唇上,吹奏了起来。竟然是一曲清平乐。

柳翩翩不禁听呆了。没有想到在这荒凉之地竟然遇见一位这样深谙音律之人,所谓人可不貌相,果然如此。

慕容乾说:“我要去皇陵瞧瞧。”

老王有些犹豫:“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此乃皇家重地,寻常人不可入内。”

慕容乾傲然说:“慕容乾。”说完就背手径直离去。

柳翩翩急忙跟上他,转头对老王说:“回头再吹奏一曲给我听听。”

那老王却神色有异,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慕容乾的背影,仿佛没有听见柳翩翩的话语。

柳翩翩跟着慕容乾进入了皇家陵墓。

穿过干燥阴森的半圆形长长甬道,进入一座宽敞的密室,里面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铜色棺椁。棺椁的铅灰色壁上悬挂着一卷画,是一位姿容秀美端庄的华服女子。

慕容乾说:“这便是我的生母德妃娘娘,薨了之后被父王册封为皇后。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天下闻名的才女。”

他拉着柳翩翩上前行礼。

柳翩翩端详着那女子的画像,眨巴着眼说:“慕容乾,你和你母后长得一点都不像!”

没想到慕容乾却蓦然变了脸色:“你瞎说什么?”声音之大震得柳翩翩耳鼓嗡嗡地响。

柳翩翩急忙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恶意。”又冲慕容乾生母的画像鞠躬行礼:“有怪莫怪!”

慕容乾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心虚了,怎可以如此对待柳翩翩?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他内心有淡淡的歉疚。

他抚摸着棺椁,心想,母后,你究竟是否是我的亲娘?能否给儿臣一个暗示,儿臣究竟是谁的孩子?

柳翩翩在密室里转悠着,忽然,她瞧见那画卷仿佛斜了,用手去扶,哪里知道那画卷却掉了下来,掉在燃烧的烛火上,很快就被点燃了。

慕容乾大喊一声:“你干什么?这是我母后唯一的一幅画像……”他急忙从火中取出画像,可惜已经被烤焦了大半。

柳翩翩急了:“我……我不是有意的……不知道怎么就掉了下来……”看着慕容乾着急的模样,她心里难过得要死掉了,自己真是太笨了,总是做让他生气的事情。

没想到那画像落在慕容乾的手里,却渐渐变了颜色,烤焦的地方模模糊糊出现另外一幅画像,是一个穿着宫女服的年轻女子,大约十七八岁,惊鸿一瞥,已觉姿容绝色,并不亚于那些皇妃们。

柳翩翩惊讶极了:“咦,这女人看着好眼熟!”

慕容乾也细细端详着那幅画像,原来画里有画,是谁将这个宫女的画像藏在母后的画像里?难道她就是……

柳翩翩忽然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了,这个女人是风四娘!对,一定是她,是年轻时候的风四娘!她果然没有骗我,20年前她在黄金宫里待过,原来她是宫里的宫女,一定服伺过你的母后。”

慕容乾一怔,握着画卷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了:“你说什么,风四娘?是谁?”

“你忘了吗?你掉下黑木崖,是风四娘救的你,她也救了我。好奇怪,她一定认识你,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有间小木屋,在屋内到处悬挂了写有你的‘乾’字的宣纸,原来她曾是你母后身边人,难怪会惦记着你了,你小的时候她一定抱过你,一定还瞧见过你光着身子的模样……嘻嘻!欧……”柳翩翩原本想逗慕容乾发笑,却瞧见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那笑声渐渐变成了干笑,最后干巴巴地收声。

“那位风四娘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慕容乾紧紧追问。

柳翩翩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我提起你的,她好似对你十分关心!”她在想要不要告诉给慕容乾知道,自己将令牌给了风四娘,让她随时可以进出黄金宫,因为她想偷偷瞧见他。可是想了想又作罢,谁知道慕容乾会如何对待这个风四娘呢?也许真的拿她当刺客也不一定,那不是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慕容乾还想追问,忽然间他眉头一皱,大喊:“是谁,谁站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片刻之后,老王从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

慕容乾带丝恼怒地问:“你竟然敢跟踪我?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想活了吗?”

老王谦卑地说:“皇上,小人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皇上多虑了。”

慕容乾用极快地速度收好那张画卷,对柳翩翩说:“我们走!”

他们走出陵墓,柳翩翩说:“这老王懂得音律,能不能将他赐给我,陪我开心。”

“他容貌那么丑陋,你不怕吓着你吗?”

“我不怕。”

慕容乾对紧跟在侧的老王说:“你以后就跟着……”

老王低头:“皇上,小人在这里看守皇陵已经有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求皇上准许小人在这里继续看守陵墓。”

慕容乾神色甚为不悦。

柳翩翩赶紧说:“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以后常来这里找你玩,你教我怎么学鸟叫,用树叶吹奏清平乐好不好?”

老王微微一笑,他虽然容颜丑陋,但是他的目光深邃和蔼,令人感觉可亲可近。

他点点头,答应了柳翩翩。

回去的路上,慕容乾心绪如潮。怀揣的画像重若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看来端木玄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假的,这个穿着宫女服的名叫风四娘的女子,一定和自己、和母后有重大关系,否则她的画像怎么会附着在母后的画像内?藏于皇陵里?

可是自己并不是天下唯一知道此宫闱秘密的人。端木玄知道!他一定会利用此秘密要挟自己,而第一件要挟自己的事情,就是逼自己娶他的女儿为皇后。

不,自己还不能与他针锋相对,自己羽翼未丰,而端木玄此刻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若将此秘密泄露出去,自己的皇位将岌岌可危,因为慕容家族立国传位以来,还不曾将皇位传给生母地位卑下的皇族子孙,慕容家族历来讲究血统的高贵,对于皇妃的选择慎之又慎,就连出身巨富商贾之家的柳翩翩也被朝廷大臣们以系庶出为由不得封后拒之门外。

柳翩翩瞧见慕容乾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纳闷地问:“你今儿是怎么了?心疼我烧毁了你母后的画卷吗?要不,你惩罚我吧,随便你惩罚我什么都行,你别这么不开心了。我好容易见到你一次又惹你不开心,我真是太笨了……”

慕容乾停下脚步,缓缓走向柳翩翩,将她轻拥入怀里。

“翩翩!”他将下颚埋在她乌黑清香的发丝间:“你在意皇后那个名分吗?”

柳翩翩抬起头来,眼神迷惘:“不在意……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他幽深的眸子里生起丝丝悲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能娶你做我的皇后,而是侧妃,你愿意吗?我向你保证,我的心里只有你不会有其他女子。”

柳翩翩沉默了。其实这是她早已意料到的事。哪个贵族公子不是三妻四妾,何况他是皇帝呢?只是虽然知道,但一想到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他的爱,分享他的温情呵护,分享他的嘘寒问暖,甚至分享与他的斗嘴之乐,心里就十分的不乐意。

她撅起红嘟嘟的小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蜻蜓晶莹的翅膀,带着浅浅的忧伤:“那,如果我老了,丑了呢,你的心里也会只有我一个人吗?如果再遇见别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还会不会对我像现在这样好?”

慕容乾声音嘶哑,他将火热的脸颊贴在她柔嫩的脸蛋上摩挲着:“傻丫头,你老了,丑了,我也老了,丑了,我的心哪里还能容下其他人?在遇见你的第一天开始,就只能存放下你一个人了……也不知道,你遇见我,或者我遇见你,是我们的幸或者不幸。如果我不是皇帝该有多好,我们就做一对凡俗的鸳鸯,在天地间遨游,岂不快活?”

“那,你别做这劳神子皇帝了,我们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好不好?”她抬眼,目光热烈充满企盼。

她的瞳仁里反射出他的影子,却是那么苍凉、无力。

他悲伤地说:“如果我不做这皇帝,这天下就大乱,生灵涂炭,皇位既然传给了我,我就有责任挑起这负重担。翩翩,无论我是皇帝还是寻常人,你只要记得,我只爱你,一颗心都给了你,拿这世间的一切交换你,我也不同意。”

柳翩翩重重点点头,眼眸里飘落一滴眼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做不做皇后没有什么关系……不要让你为难就好。”

慕容乾心里充满了恨意,端木玄,你用这样无耻的手段逼我娶你的女儿,却不知道你害了你女儿一生,因为我永远不会爱她,她嫁给我,不过是拥有一具躯壳而已。

将柳翩翩送回王府,慕容乾才回到黄金宫,却瞧见端木瑶立在阶上在等候着自己。

他的内心翻腾起淡淡的厌恶之情。他从她身边径直走入寝宫,端木瑶紧跟而入。

在微微闪动的烛火间,慕容乾目无表情地说:“你来干什么?”

端木瑶温柔脉脉地说:“皇上,你的性命关乎天下苍生性命,以后请不要随便出宫。”

“混账,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没有想到端木瑶却继续温柔地劝说:“皇上出宫是见柳翩翩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见为好,免得朝廷大臣们议论纷纷,有伤皇家颜面。”

这回慕容乾不怒反笑,因为内心已经气极了:“还没有娶你,你就开始管束朕了?即使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管束不到朕的身上。你不要太得意忘形,朕可以封你,也可以废了你。”

端木瑶却静静地说:“皇上,今日可是去的皇陵,是去那里查探自己的真实身份么?”

慕容乾面色一冷,双拳握紧,瞪视着端木瑶。

后者却神色镇静:“皇上,你与我父亲的一席话端木瑶都听见了,请皇上放心,这天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

“端木瑶,你是在要挟朕吗?”慕容乾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句话。

“端木瑶只是一个弱女子,即将嫁给皇上,从此以后就是皇家之人,和皇上的生命息息相关,端木瑶怎么敢要挟皇上呢?”

慕容乾周身发冷,他知道,她嘴里说不是要挟,但却已经在要挟自己,她比她的父亲更加阴毒。她的父亲不过是想要夺权,而她却想要夺自己的心。

多看她一眼,内心也觉得疲累,他怏怏地挥手:“朕累了,你退下吧!”

端木瑶说:“皇上,端木瑶此生别无所求,但请皇上应允端木瑶一件事。请皇上不要将柳翩翩纳入后宫。”

“混账!”慕容乾再也按捺不住,用力踢翻了椅子,取下随身佩剑,向端木瑶刺去,一剑刺入了她的胳臂,她竟然毫无躲闪之意,鲜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薄纱。

门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奔了进来,瞧见这一幕都傻眼了,哗啦啦跪了一地,哀嚎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端木瑶依然镇静地瞧着慕容乾。

慕容乾怒吼着:“你们都给朕滚出去。快滚!”

太监宫女们又像潮水一样迅速退了一个干净。

端木瑶抚着伤口,淡淡地说:“皇上即使要杀端木瑶,端木瑶也会如此恳求,因为皇上不可以娶地位卑贱的女子为妃,皇上有责任保证皇室血统的高贵和纯洁,柳翩翩是庶出,她没有资格踏入皇家。”

说完,她低头行礼,安然迈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慕容乾无力地瘫倒在龙椅上。

这是朕的宿命吗?争权夺利、谋求皇位的结果,竟然连主宰自己情感的权利都没有,像木偶一样处处被人操控,自己自诩是一代明君,如今看来却比慕容昭更加不如,慕容昭在位时至少没有受人摆布,可是自己呢……

已经一退再退,忍无可忍,但,还得忍耐下去。即使心被挑在刀尖上,一颗一颗地滴血,也得忍耐下去。

因为长长的黑暗过去一定会是黎明来临。

慕容乾,你不可以被打败!被沉沉的黑暗裹紧,他蜷缩着身子像要捂紧喷火的心脏,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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