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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生死一线

(1)

虽然冷宫被烧毁,端木瑶与谢尘曲双双自尽而亡,但却未能影响到慕容乾的心情,因为他终于娶了自己所爱的女子为皇后。

慕容乾将柳翩翩的母亲迎入宫内安顿,让宇文跋和阿坞也暂住自己旧居——昔日的七王爷王府。

这日,慕容乾又在后宫摆宴,请晚娘夫人和宇文跋一同欣赏。

听着那乐师弹奏,柳翩翩一个劲地打瞌睡。

慕容乾体贴地说:“皇后,太医说,多听声乐可以养胎,若生一个孩子像你这么古灵精怪,朕可吃不消。倒不如听听乐曲,生养一个文静的孩子。”

他们约好了,人多的时候还是要讲究皇宫的礼数,毕竟如今身份都不同了,一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柳翩翩打了个嗝,没精打采地说:“这乐声只会催人昏睡,没准生一个瞌睡虫。”

她猛然拍起手掌,眉开眼笑地说:“慕容……皇上,你怎么不将皇陵的那位老王师父请来呢?他可是天才声乐师。”

慕容乾和宇文跋面色均一沉,彼此对视一眼,沉默不语。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隐瞒。

好在柳翩翩原本是粗枝大叶的人,并没有留意。倒是晚娘听了内心一动,询问:“皇后,你说的天才声乐师他有何神通?”

“娘,你有所不知,这个人虽然容貌丑陋不堪,但他可以摘叶吹奏,也可拍石而歌,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神人。”一谈起这位神人,她不禁眉飞色舞了,她转头央求慕容乾:“皇上,你请老王来好不好嘛?”

晚娘眉头微皱,老王……这个人会不是是那个人呢?那人也是音律奇才,可是女儿又说他容貌丑陋,从外表上看应该不会是他。

慕容乾只得敷衍了柳翩翩几句,神色十分慌张。

柳翩翩有些怀疑,平日只要自己提要求,慕容乾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自己,怎么今日不过是要求老王进宫为自己弹奏,他就推三阻四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慕容乾无心再设宴,草草收场。晚间恐柳翩翩不停追问,也只好让小吉利来说自己要在御书房看奏折,暂时不来坤宁宫了。他原本夜夜宿在坤宁宫与柳翩翩恩爱非常,这日被逼独宿百般寂寞难耐,却又说不出口,只得暗骂柳翩翩折磨人。

他的这反常行动令柳翩翩更加怀疑。柳翩翩原本就是任性的女子,如今虽然怀孕在身,骨子里依然不安分,琢磨着怎么也要解开这个谜团。

恰好晚娘说想去见见这位音律神人,柳翩翩答应过几日闲下来,一定乔装打扮出宫去,陪娘亲去皇陵找老王。

这日天气极好,柳翩翩做寻常打扮,和娘乘坐暖轿出宫。

她们没有发觉,有个穿灰色长衫头戴斗笠的人跟在暖轿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们来到了皇陵,柳翩翩让抬轿的人在这里守候,独自带着娘去找老王。

不多会,柳翩翩就瞧见了老王,他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眯缝着眼,嘴里含着一片嫩叶,正在吹奏一首西楚小曲。

正是那首“三月三呀嫩芽儿黄,我和二郎把手牵,二郎骑马来娶我,我为二郎绣金靴……”

晚娘猛然立住,她嘴唇张合了几下,问:“箫哥,是你吗?”

箫哥?

柳翩翩惊讶万分,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反常态?

没想到那老王却翻身而起,面容极度扭曲。

他盯着晚娘看了许久。

晚娘走上前去,想要抓住他的手。柳翩翩去搀扶她,她却推开了她,她冲着老王的方向说:“你一定是箫哥,我能够感觉到,即使看不见你,我也可以感觉到是你,一定是你。”

老王长叹了一声:“冤孽啊冤孽。晚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话语显然默认了自己就是“箫哥”,是晚娘认识的旧相识。

这下柳翩翩可气坏了,原来就是这个人让娘伤心了半辈子。

她叉腰,抢在自己娘亲说话前插话了:“老王,你还好意思问,我娘就是思念你才哭瞎了眼睛。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居然是一个情场大骗子,不仅骗了风四娘,还骗了我娘。你现在躲到皇陵来了,原来你是四处躲情债。”

晚娘痛哭起来:“箫哥,原来真的是你,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找你找得多么苦,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我恨,我懊悔,我为什么要遇见你,可是我更恨的是,既然遇见了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失去你。”

天下最苦是多情的女子。

老王走上前来,端详着晚娘的面容,他清澈的双眸里带着懊悔和怜惜:“对不起,当初是我辜负了你。这一生我欠女人的情意实在太多太多,我恨不得粉身碎骨,否则无以为报。”

柳翩翩嚷着:“谁要你假惺惺地粉身碎骨,既然你能与我娘亲重逢,那你以后就好好对待我娘。”

“翩翩,休得无礼。”晚娘伸出双手,抚摸着老王的脸庞,她的面容变得肃重:“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一个女人。我辜负了很多很多的女人,最后却栽在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手里。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情之一字有多苦,才知道自己以前的任性轻佻,毁了多少女人的心。”老王握着晚娘的手指,任由她轻抚自己的脸庞。

晚娘的声音变得十分痛苦:“原来,你终于还是回到了你所爱的女子身边。”

当年他们在一起缠绵的那段日子,箫哥从来不曾隐瞒过自己的秘密,他说他离开家园就是为了回来寻找梦中的知音,即使对方不爱自己,即使对方是他人妇。后来他悄然离开了晚娘,留下一室凄清,那之后晚娘才知道,不管在一起的日子有多么恩爱缠绵,她永远也无法取代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老王说:“是,我回到了她的身边,但命运就是这么无常,你爱的人不爱你,爱着你的人你不爱。”

他遥望着德妃的陵墓:“我爱的女人死了以后,我便抛下了尘世的一切来到这里,心甘情愿为她守陵。”

晚娘凄然说:“不管你的心里装的是谁,这次找着你,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都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请准许我逗留在你身边,别再让我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

老王说:“可是我住的地方很寒酸,冬天很冷,夏天很热……没有美酒美食,没有绫罗绸缎。”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陪你一起死。”

柳翩翩惊呼起来:“娘,你不会抛下孩儿吧?这个人对你这么无情,你为什么还要跟随他吃苦?”

晚娘凄然一笑:“翩翩,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夫君,有了自己的孩儿,娘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让娘做想做的事情吧!”

老王默默无言,他既歉疚自己对晚娘的辜负,也不忍心让她陪自己吃苦。

却忽然,一阵阵冷风吹来,带来阴森森的笑声。

“嘿嘿嘿……让我来成全你们,生若不能同床,死就同穴吧!”

柳翩翩惊讶地循声而望,发现不远处一棵树上立着一个穿灰色衣裳戴斗笠的人。他手里捏着一柄长剑,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她急忙护着娘,嚷着:“你是人是鬼?吓唬谁呢?”

那人并没有怎么移动,却转眼间飘落在柳翩翩面前。

老王一眼不眨地盯着这个戴斗笠的神秘男子,忽然说:“皇弟,许久不见。”

那人哈哈大笑:“到底是兄弟,无论我们怎么改变,都能一眼认出对方。”

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苍老疲惫的脸庞,目光却阴沉可怕。

虽然对他的容貌不熟悉,但他的眼神柳翩翩一下认出来了,他就是化装成端木瑶的父亲端木玄的人,是听雪楼楼主。

一定是他跟踪了自己来到了皇陵。

柳翩翩知道此人一定善者不来,不由得警惕起来。

宇文松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兄长,嘲讽地说:“父王一定没有想到,他选定的继承人,却为了女人抛下了皇位。”

宇文箫说:“可是西楚在我的儿子宇文跋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倒是你,对我儿犯下的罪孽却是不可饶恕的。”

宇文松冷冷地哼了一声,刀锋一样的目光落在柳翩翩身上。他阴测测地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有你在我手里,你说东魏和西楚两个小皇帝会如何?”

宇文箫怒斥:“宇文松,你想要干什么?你已经错了,不要一错再错。你还是快快离去,不要在这里多事。”

宇文松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要飞溅出来。

“可笑啊可笑,你以为你还是东魏不可一世的皇上吗?你以为我还要俯首称臣吗?父王瞎了眼,当初我宇文松文韬武略哪样不强过你,可父王却说要以仁治天下,将皇位传给了你,你成天沉迷女色,耽于音律,根本不善于治理国家,最后竟然还将皇位抛下。你的两个儿子和你一样,都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孬种。东魏、西楚,都应该掌握在我的手里!”

宇文箫愣住了,斥责他:“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有宇文跋一个儿子。”

柳翩翩愣住了,这个宇文松,是不是疯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松冷笑着说:“我布局多年功亏一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败在哪里了。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我败就败在没有料到慕容乾和宇文跋会联手来对付我。他们两个人一直为争夺女人势如水火,宇文跋对东魏也素有野心,怎么忽然会转性了呢?我安排了一个弟子谢尘曲一直在宫里监视打听,终于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寻常人大脚趾指甲是分成两瓣的,唯独我们宇文家族的是一个整体,而慕容乾的脚指甲竟然和我们宇文家族的遗传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推想他们也许是兄弟,而且彼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怎么样,宇文箫,以你的风流,有个把私生子是常事吧!哈哈哈!”

柳翩翩目光转向宇文箫,疑惑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宇文箫知道这个秘密再也隐瞒不住,只得重重点点头,叹息:“不错,慕容乾是我和风四娘的孩子,他姓宇文,而不姓慕容……”

柳翩翩惊呼一声,这个秘密犹如炸雷!难怪感觉慕容乾和宇文跋有心事,而且他们两个明明彼此瞧不顺眼对方,却忽然联手了,还默契地一起将自己当成棋子,原来他们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有亲兄弟才会不记前嫌共同对抗仇敌。

宇文箫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20年前,我还是太子的时候,游历天下来到东魏,邂逅了风四娘和东魏皇上的宠妃德妃。我与风四娘有露水姻缘,风四娘生下孩儿,与德妃的女儿交换了身份,就失去了踪影。我瞧见那孩子的小脚趾和我的相似,内心怀疑,偷偷滴血认亲,没有想到我们的血果然融合在了一起,慕容乾是我的孩子。我担心东魏皇上发现这个秘密,匆忙逃离了东魏深宫,回到了西楚。我继承了皇位,妃子生下皇儿宇文跋,看着宇文跋一日日成长,我想念我留在东魏深宫里的孩子,更加想念我最爱却得不到的女人德妃,于是终于有一天,我毅然抛下了皇位离开了西楚,在来西楚的路上,认识了你,晚娘,你和你的女儿都是那么可爱……可是我还是离开了你们。待我找机会重新回到西楚黄金宫时,德妃已经病入膏肓不久就告别了人世,此刻西楚皇上也已经怀疑了慕容乾的身份,但他没有来得及查清楚就驾崩了。于是,我自毁容颜,甘愿留守皇陵,终身陪伴德妃以洗我对无数女人所欠下的情债。”

他说得那么平淡,柳翩翩却听得惊心动魄,层层宫廷阴谋,深深男女情愫,要有一颗多么深沉的心,才可以将这所有的秘密全部包容沉淀?

宇文箫目光悠远:“那日,我瞧见慕容乾和宇文跋来到皇陵决斗,我躲在草丛里,看着我两个儿子斗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却还不放过对方,我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一切说出了这个秘密。并且让他们滴血相认。我命令他们发誓,以后绝对不做兄弟相残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宇文松的身上:“你我也是兄弟,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化解仇怨相亲相爱,而你却不肯撒手?皇位皇权不过是一场梦幻,是一副沉重的枷锁,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参透吗?”

宇文松冷笑着说:“你当过皇帝,拥有过无上权势,所以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做不到。我恨父王,为什么他会宠爱你而忽略我,我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可是他还是不待见我。我只是要证明给他看,我比你更适合当皇帝,我才应是雄霸天下的第一君主。”

柳翩翩讥讽他:“你以为当皇帝就是打打杀杀吗?我看你的父王根本就没有看错人,像你这样的人若当了皇帝,一定只会是一个暴君!天下第一暴君!”

宇文松抽出剑对准她的心窝:“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剑杀死你!”

“要杀就杀!姑奶奶才不会求饶呢!我就算是做鬼了也会做厉鬼,到了晚上去吓你,吓死你!”

宇文松哈哈大笑:“你还有几分胆色,难怪慕容乾和宇文跋都喜欢你,的确比那个木头一样的端木瑶有趣很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便宜地杀死你,因为你还有很大的用处。”

他迅速点中了宇文箫、晚娘和柳翩翩的穴道,割下柳翩翩一缕发丝,握在手心里。

他阴森森地笑起来,这一次,我看你们这对亲兄弟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2)

看着那缕黑发,慕容乾双眼发黑,站立不稳。

宇文跋从他手里抢过卷着那缕黑发的纸笺,上面写着:柳翩翩、宇文箫、晚娘在我手里,今晚三更,带上你们的玉玺,皇陵见,否则柳翩翩必死。——宇文松。

宇文跋将那纸笺团在手里,一贯沉静的他手指此刻也微微颤抖着,暴露他内心的慌乱。

父王和柳翩翩都在宇文松的手里,他们该怎么办?

慕容乾一捶龙桌,说:“带上3000将士包围皇陵。”

宇文跋摇头:“要宇文松的命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人质搭救。”

“那怎么办?人质在他手里也会随时没命!”

宇文跋目光冰冷如霜:“我们带上玉玺去见他,见机行事,我们两兄弟,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人吗?”

慕容乾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拼了一身粉碎,也一定要将父王和柳翩翩母女搭救出来,何况柳翩翩还怀有自己的孩子。

大不了,抛下玉玺,不做这个劳神子皇帝,带着柳翩翩远走高飞。

慕容乾伸出手去,与宇文跋握在一起,两双幽深的眼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三更时分。

半夜的皇陵阴森恐怖,一轮弯月凄清地悬挂在树梢,猫头鹰在树枝高处鸣叫,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乾和宇文跋手执雪亮的宝剑,目光凛冽,立于野地,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飞扬。杀气在周身弥漫。

蓦地,一道灰色的影子飘落而下,宇文松稳稳立在他们面前。

他哈哈大笑:“我的两位皇侄果然如约而来。为了一个女人,你们还真的是不要命。”

他的手里,提着那把闻名天下的卷云神鞭。

“宇文松,快将父王和柳翩翩母女交出来,你要的东西我们都带来了。”宇文跋声音冷漠地说。他随手一扔,将玉玺抛在宇文松足下。

“不急,不急!”宇文松看都不看那玉玺一眼,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取下一壶酒和三个杯子,对他们说:“怎么样,喝一杯?”

慕容乾和宇文跋对视一眼,不明白他在捣什么鬼?摇头拒绝。

宇文松冷笑着说:“怎么,担心酒里有毒吗?这可是我自酿的菊花酒。”

他自斟自饮了起来,连声赞叹:“好酒啊,好酒,一酒解千愁。宇文跋,乖侄儿,难道你不想知道皇叔是怎么从那熊熊大火中逃出来的吗?”

宇文跋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这的确是一个谜。他原本以为皇叔早已丧身那场大火了,可是居然让他给溜了,自己那么周密的布局,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宇文松略带点醉意了:“乖侄儿,让皇叔给你上课吧!若要做人上人,必须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痛。为了逃离火海,逃离你的屠刀,皇叔我……自宫成为阉人,混杂在内侍群里逃了出来。哈哈哈,你皇叔我从此就绝子绝孙了……”声音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哭音。

慕容乾和宇文跋都吃了一惊,这个人为了逃命竟然敢对自己做下这样的事情。可见心性已经变态凶残到什么地步。

宇文松说:“乖侄儿,虽然皇叔做梦都想杀死你,但皇叔最初也在心里暗暗称赞你,以为你与你的父亲不同,你敢于对皇叔举起屠刀,敢于铁血治理天下,虽然天下人都传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但那才是做皇帝的本色。可是你还是让皇叔失望了。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不要性命,和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傻小子慕容乾一起跑到这儿来,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一踏上这里,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都做了皇帝,还怕没有女人吗?”

朦胧的月色,将他的脸部曲线照耀得更加狰狞扭曲。

慕容乾沉声说:“即使我们死去,也比你幸福。你纵然取走了我们的性命,纵然掌握了天下,可是能得到什么?天下之大,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你得到天下却失去了人最宝贵的,你手握繁华却注定拥有寂寞。”

“哈哈哈,寂寞!天下人有谁不寂寞?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如果说宇文跋还可以教训我,你也配么?慕容乾,不对,应该称呼你为宇文乾,瞧瞧,你连姓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你又得到了什么?我是恶,你是善,可是你所做的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落下。我和你本质上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慕容乾怒斥:“你胡说!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残暴不仁,众叛亲离,你不会有好下场!”

宇文松傲然说:“慕容乾,你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说你和我真的不一样吗?你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两度抛弃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了迷惑我,用你的女人作为挡箭牌肆意践踏伤害,玩弄和抛弃了无辜女子端木瑶,你还亲手杀死了你的生母,你又何尝不是众叛亲离坏事做尽?你唯一比我强的,是你遇到的女人是柳翩翩,她对你不离不弃,原谅包容你一切的罪孽,但不能因为她的不计较,就能洗刷掉你所犯下的罪行。你跟我一样,我们都是有野心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是你伪善地以为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我如此清晰知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慕容乾呆住了。从来没有谁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严厉的话,他也从来没有去深想,然而宇文松此刻说出来,却戳中了他的深心。那一刻他明了,宇文松并没有说错,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和这个穷凶极恶之人并没有区别。真正了解你的人果然是你的敌人。

也许自己与他唯一的区别,是柳翩翩用她的善意和爱情拯救了自己,让自己得到圆满结果,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原谅自己。

那么如果柳翩翩死了,父王死了,自己活在世间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宇文跋看着慕容乾迷惘的双眸,厉声喝道:“哥,不要听他的话,你和他完全不同,即使你对他人造成了伤害那也是被逼的。我们现在是要将我们所爱的人搭救出来。”

一句“哥”提醒了慕容乾,没错,自己不能被宇文松几句话就搅乱了思绪。

慕容乾拔出剑,冲了上去:“皇叔,你坏事做尽,今日就拿命来补偿吧!”

宇文跋也紧跟着飞扑了上去。

宇文松挥动卷云鞭,一时间地动山摇,卷云鞭威力实在太大,饶是宇文跋和慕容乾功夫卓绝,双剑合璧,也根本无法将他全部制服。

两把长剑缠住宇文松,他的后背露了个破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身影忽然从树梢上飞落而下,一柄长剑迅速插入宇文松的脊背。

宇文松大喝一声,挥起一掌,将那个人打倒在地。

月光照耀着一张精致如花的脸庞,尖尖窄窄犹如狐魅,正是云洛。

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却双手撑地顽强地不让自己晕死过去。

他笑了起来,耿如风,你在天上可曾瞧见了,我用你留下的长剑插入了你仇人的脊背,替你报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慕容乾和宇文跋趁机飞掠而上,劈手夺走卷云神鞭,将剑对准了宇文松的胸口:“柳翩翩呢,她人在哪里?快说。”

宇文松狂笑起来:“慕容乾,宇文跋,我得不到天下,也要让你们失去亲人和至爱,一辈子被痛苦和懊悔折磨,直到生命的终结!我恨你们,生生死死诅咒你们!”

说完,他挺胸而上,让两把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为了得到权利,人怎么可以变得如此疯狂?

慕容乾丢下手里的剑,摇晃着宇文松的身体:“告诉我,告诉我,翩翩在哪里,父王在哪里……”

宇文松睁开双眼,嘴角挂着一缕诡异的笑容:“不要着急,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你们没有嗅到菊花香吗?为什么不喝我请你们喝的菊花酒……”他双目一僵,身体不动了。

宇文跋探了探他的鼻息,语气沉重地说:“皇叔死了。”

他不解,皇叔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菊花香,菊花酒……他嗅了嗅,隐隐约约是嗅到了一缕诡异的菊花香。

可是此刻是初夏时节,并非菊花绽放的天气,哪里来的菊花香?

慕容乾绝望地咆哮着:“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快告诉我,翩翩在哪里,翩翩在哪里?”

可是宇文松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他的话了。

他回头奔到奄奄一息的云洛身边,问:“你怎么来了?”

云洛强打精神,说:“我一直守护在皇上身边,见皇上夜行出宫,担心出事……所以跟着来了……皇上,我替耿如风报仇了,我是他的……好兄弟。”

慕容乾点点头:“是,你是如风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别说话,我来替你运气疗伤……”

“不要了,皇上,我知道我活不了了,宇文松已经震碎了我的心脉。皇上,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答应我,一定要找到柳翩翩,一定要疼她……一辈子……”

慕容乾看着云洛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又即将失去一个兄弟,内心犹如刀割般的疼痛。他忍着泪,颤抖着说:“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翩翩,我也一定会疼她一辈子。”

云洛强笑着说:“皇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翩翩,从小就喜欢她,下辈子我不会将她让给你了。”

“好……下辈子我们比一比,看谁可以争到她,我也不会相让……”

云洛双眼无神地眺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蓦然闪过一丝火花:“如风,好兄弟,你来接我了吗?”他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拥抱什么,双手却僵在了半空,再也不动了。

慕容乾将云洛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衣裳,盖在他身上,低低地说:“好兄弟,我们来生再见。”

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离开了自己,慕容乾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可是自己最爱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大喊起来:“翩翩,翩翩……父王、父王……”

黑沉沉的夜空下刮过猛烈的风,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吹遍大地,空旷的野地上,只站立着他和宇文跋两个人,他们的心,越来越凄惶,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将他们抛弃。

过了许久,宇文跋才提醒说:“有三个人,宇文松一定不会将他们带得太远。”

慕容乾猛然惊醒,不错,他们一定还没有离开这里。

他拔腿冲向陵墓。

果然,刚走到父王母后的陵墓,就听见陵墓里传来轰隆隆的撞击声。在夜里听来有些毛骨悚然。

慕容乾大声呼喊:“翩翩,是你吗?”

许久,才听到微弱的声音从封闭的地下陵墓里传了出来:“慕容乾,慕容乾,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果然是柳翩翩的声音。

慕容乾和宇文跋惊喜对视一眼,一颗心才平复下来。

原来,宇文松将他们三个人封闭在了地下陵墓里。

宇文跋四处查看,眉头紧皱:“情况不容乐观,修葺陵墓的大理石质地顽固,怎么能够搬动呢?若在有限的时间里无法搬动石头,里面的人就会被活活闷死。”

慕容乾呼喊着:“翩翩,你们要忍住,我们在想办法!”

可是想什么办法呢?这里离皇宫这么远,回去找救兵来破壁而入,只怕人还没到,这里面的人都已经被闷死了。

柳翩翩说:“这里原来藏有机关,可以将门封死,机关被宇文松那个该死的找着了,他将我们封闭在里面,慕容乾,你快救我们出去,我娘身体弱,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的声音带着哭音。

慕容乾急忙安慰她:“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你别说话,调养声息,我和宇文跋都在这里,会尽一切可能救你们出去。”

他一咬牙,运气拍向陵墓,可是陵墓只传来轰轰的闷响,石头还是岿然不动。

宇文跋走上前来,与他一起运气发功,这次飞出了几片碎石屑,但相对整个庞大坚固的陵墓这等于是挠痒痒。

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和亲人,活活闷死在这坟墓里吗?

慕容乾再也支撑不住,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若柳翩翩死了,他一定会拔剑自刎。

宇文跋也不比慕容乾好受,可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神。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到的。

忽然,他眼神一亮,大喊起来:“卷云神鞭,卷云神鞭!”

他的话音刚落,慕容乾已经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奔而去,奔到宇文松身边捡拾了卷云神鞭。

慕容乾挥起长鞭,劈向陵墓,果然卷云神鞭威力无比,一下就扫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但,也只是一道裂痕而已。

若要打碎整个庞大的陵墓,至少还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到天亮。

可是柳翩翩他们还能支撑三个时辰,他们还能等到天亮吗?

(3)

柳翩翩扶着娘亲靠坐在地上。

他们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宇文箫说:“放心,他们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晚娘摇头:“你不要安慰我们了,我知道,即使他们能将石壁打开,我们也早已活活闷死在这里。唯一的办法……”

她握着柳翩翩的手说:“让娘死,娘死了,这里的气息足够你支撑到他们进来救你。”

柳翩翩惊呼:“娘,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死呢,你不能死,要死也是先让女儿去死。”

在黑暗中晚娘笑着摇头:“傻瓜,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你会舍得让你的孩儿死在你前面吗?娘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足够了,现在终于又见到了箫哥,这辈子值得了,也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不,娘,要死一起死,女儿绝对不会让娘死在这里。”柳翩翩急忙抱紧娘,生怕一个不小心娘就自尽在自己面前。

沉默了片刻,宇文箫说:“翩翩,你让我劝劝你娘。”

柳翩翩心想,也只有宇文伯伯才可以劝住自己的娘了。

她让开来,将空间交付给他们。

她躲在一旁,倾听着坟墓外的声响,她知道慕容乾和宇文跋绝对不会放弃他们,所以自己也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坚持到底。

宇文箫将晚娘轻轻搂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泛白的发丝,柔声说:“我和你在一起不过短短数日,你却等了我一生。你恨我吗?”

晚娘说:“我恨过,但是我也问过自己,若时光重来,我会不会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一个女人若爱上一个男人会有怎样的心情和滋味,我想找到你,我想要对你说句感谢,你令晚娘这卑微的一生没有白活,因为邂逅你,我的存活才有了意义。”

“这一生对于我来说是漫长的一生,前半生我潇洒跳脱,后半生我沉浸在懊悔中。晚娘,我想对你,还有其他被我伤过心的女人说,我对你们的付出都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弥补对你们的亏欠。”

一颗眼泪从他干涸的眼眶里涌动而出,滴落在晚娘的手背上:“我的孩儿对你的女儿是真心不二的,也算是弥补我对你的亏欠。晚娘,听我的话,让我先死,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你,给翩翩,还有我的皇孙。”

晚娘全身一抖,想要说话,宇文箫捂着她的嘴:“不要反对,在生命的最后让我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慷慨赴死。我的生命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结束了,而现在,不过是走完我要走的路而已。”

“箫哥,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晚娘拿开他的手,悄然问。

宇文箫幽幽地说:“我爱你,我喜欢你,越到生命的最后我越知道我付出的感情有多真挚,我也要感谢你。”

“如果你爱我,就不要再离开我,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你爱过很多很多的女人,你最爱的女人已经长眠在这里,你若觉得对我亏欠,就让我陪你一起死,这样我比其他女人要幸福很多。你愿意给我这个幸福的机会吗?”

宇文箫怔住了。

他明白她话语的含义。

她要陪自己死。

他想起多年前与晚娘的初遇,在桃花树下,粉红色花瓣片片飞舞飘坠,年少英俊的他弹奏着曲子,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而豆蔻年华的她捧腮坐在他面前,皎洁的双眸盛满崇拜的光亮。

而现在她失去了她美丽明媚的眼眸,因为自己的离开,她整夜整夜地哭泣,她瞎了,可是在他心里,她依然还是那个年方二九的少女,乌发如云,温柔含蓄。她是为他才艰难存活于这个世间。

他怎么可以再将她残忍抛下?

他搂紧晚娘,将唇贴紧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缓缓点头,在生命的最后还有红颜知己陪自己离开人世,夫复何求?

他从长袖里拿出一柄小小的锋利的短剑,无数个夜晚,他曾想用这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一直不曾实践,现在他明了,原来他是在等她的到来。

他握着短剑的手微微发颤,她将手按在他的手指上,一用力……

她贴着他的耳际说:“……谢谢你,能陪你一起走……”

他柔声说:“你慢一点……等等我……”

他将短剑刺进自己的心窝……

在生命的最后,他瞧见的不是黑暗的无止境的甬道,而是那成片成片的桃花,桃花树下,他爱过的女人,一个一个飘落而下,变成青春明媚的模样,在含笑凝视着他……

他的唇角带着一缕微笑,与这个愁苦的世界告别。

封闭的墓地里,一片死寂。

柳翩翩忽然感觉了异样。

为什么,为什么再也听不到娘的呼吸声,甚至连宇文伯伯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她声音微弱地呼喊:“娘……”

回答她的依然是死寂。

一缕恐惧紧扼住她的心脏,她的心狂野地跳起来,她大喊着:“娘,娘,娘啊……”她连滚带牌地摸黑过去,摸到宇文箫和晚娘的身体,可是,他们紧紧拥抱的身体已经变冷了。

她摸到手里的,是浓稠的鲜血……

“娘,宇文伯伯……娘,宇文伯伯……”她凄厉的声音在黑暗的墓地沉沉回荡。

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偏,昏死过去。

待黎明第一道光线蓬勃而出时,卷云神鞭终于将墓地石壁凿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慕容乾侧着身子,挤入陵墓,透过暗沉沉的光亮,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三个人……

他的心坠了下去,他扑上前去,狂呼起来……痛彻心扉。

宇文跋紧跟而入,蓦地,他又嗅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的菊花香,浓密的眉毛紧紧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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