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而逝。
不知不觉间,年轻公子哥儿和红鬃马儿逛到了一处马行。
马行门口的马夫眼疾手快,迎了上来,望着红鬃马儿的眼神有些震惊,“好俊的马儿,怕是千金难求,小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马,看来公子真是个爱马的。”
年轻公子哥儿闻言笑笑,伸手敲了敲红鬃马儿高高扬起的头,“敢问小哥行儿里可是有上好的苜蓿?在下这小马儿口味叼的很,寻常苜蓿怕是瞧都不瞧。”
“有的,有的。公子真是说笑了,这种宝马怎能不用上好的苜蓿供养,公子……可是要给马儿宿夜。”马夫问道。
大多的马行儿不仅只是卖马,也承接给上等的宝马宿夜,而宿夜是马行儿里的行话,意指让马行儿好生照料马儿,这些来宿夜的马儿向来都是宝马,口味刁钻,寻常酒楼的马厩大多没有这些宝马合口的草料。
“嗯。”年轻公子哥儿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马夫。
就在马夫伸手去接缰绳的一瞬间,红鬃马儿猛地嘶叫了一声,仰头撞开了欲接缰绳的马夫。
马夫显然被吓的不轻,躲在一旁惊魂未定。
年轻公子哥儿对马夫歉意一笑,摆摆手,“小青听话,你都跑了一整天,肯定是累了的,就在这里好生休息,休息好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而且这里也有你最喜欢吃的上等苜蓿,你就在这儿凑合一晚儿。如何?”
“嘶……”红鬃马儿仰头长嘶,态度果决。
年轻公子哥儿脸色微沉,相处多年,便是不通马语,对这红鬃马儿的一举一动也是了如指掌,怎不晓得这马儿何意。
“好了,小青,不要耍小脾气。等回了长清,你就可以见到秋蝶,再忍上些许时日。”
红鬃马儿仍是长嘶,摇着头,它听不懂,听不懂的。
旁边的马夫也是如此认为。
年轻公子哥儿清楚,红鬃马儿跟他已有七年之久,灵性非常,如何不晓得他话里的意思,只不过耍性子罢。
马夫凑到年轻公子哥儿身边,“公子,我们行儿里有个人,他对烈马脾性比较了解,也许他可以照料公子这马儿,如果公子愿意,小的可以带公子去寻那人。”
年轻公子哥儿点了点头,牵着红鬃马儿示意马夫在前面领路。
马夫带着一人一马穿过了走廊,绕了几个路头儿,来到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子前。
而这间破败的茅草屋子如果不是那几根还未彻底腐朽的木柱在支撑着,恐怕早已化为一堆草了。
看出年轻公子哥儿的疑惑,马夫不自然的笑了笑,这样的茅草屋里要说有懂烈马的人,莫说是这位年轻公子哥儿,就算他自己若是不晓得实情也定不相信。
马夫侧过头没敢瞧这位公子的脸色,冲着茅草屋子大喊:“曾乞儿,别睡了,来生意了!快点出来。”
“……”
二人一马站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子前,静静地站着。
气氛有些古怪。
年轻公子哥儿的脾气极好,没有一丝焦躁,但旁边的马夫却是觉得这位公子可能早已怒火中烧,只不过还未表现出来而已。
马夫脸色很难看,未料饿死鬼一般的乞儿,今日竟是连吃饭都不在乎。
“这里面确实住的有人?”想了想,年轻公子哥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身为长清李家的大公子,他不是没有见过穷人的住处,可是这样一阵风儿都能轻易吹倒的茅草屋,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禁不住疑惑,这样的地方……能住人?
“公子,您是不知道,这里面确确实实住着一个人,马行儿的人都唤他作曾乞儿,这曾乞儿以前是个乞丐,后来不知道何故进了马行儿,大掌柜的跟我们说过,如果以后遇到伺候不了的烈马就找曾乞儿。”
马夫对此也是纳闷儿,却没有多想,继续道:“而这个曾乞儿也算是运好,来马行儿这么久,愣是没有出过一次手,天天在马行白吃白喝,混吃等死,他除了吃饭就是睡在这个狗……茅草屋子里,绝对不会去第三个地方。”
“倒是个怪人。”年轻公子哥儿听闻马夫叙说,不免对此怪人产生了兴趣,但如果让他进入这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还是算了吧。
“曾乞儿,你赶紧给我滚出来,要不然你今天真的别想吃饭了。”
马夫对着空气叫喊,破败的茅草屋子如同空无一人,没有动静。
“小张,找曾乞儿啊?”
一个路过的马行儿同伙拍了拍如同对着空气抽卖力的马夫。
“你这样可喊不出来曾乞儿,除非你再等上约摸一个时辰。那个时候他才会出来。”
马夫转头看了看马行儿的同伙,问他可有妙计,那马行儿同伙道:“瞧我的。”
“曾乞儿,开饭了,开饭了……”
声音未落,只听那个破败的茅草屋子传来唏唆的穿衣声,然后只见那支撑屋顶的木柱摇摇晃晃,将是倾倒,而外面几人见此一幕,心中当下一阵紧张。
“腾……”不负众望,那根支撑屋顶的木柱,可能实在顶不住几人目光,头一歪,栽了下去。
没了支撑,茅草屋也同样不负众望地瘫了一地,而茅草屋中间有一个正在穿鞋的身影。
那正穿鞋的身影愣了愣,先是晃晃身子,抖掉身上的茅草,然后再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众人,穿上了鞋子。
“曾乞儿……”
年轻公子哥儿心中喃了一句,望着这个在马行儿混吃混喝的曾乞儿。一身的破布条只是遮住了几个要害部位,姑且称之为衣裳吧,却是连街上乞饭的乞丐都有所不如,头发……算不得头发,明显就一坨枯黄稻草,上面的油渍,积尘,臭汗,混在一起,虽离得极远,可年轻公子哥仍是闻之欲呕。
当那曾乞儿穿好鞋抬头时,年轻公子哥儿瞧到对方的脸庞,不由咋舌之极。
别人脸上不过长了黑斑,而这曾乞儿却是黑斑上长出了脸,想了想,年轻公子哥儿委实琢磨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曾乞儿,只能赞上一句,生出这幅尊容实属不易,定是夺了天地造化。
至于年龄,万万瞧不出,至少年轻公子哥儿没这个眼力。
“曾乞儿,这位是……”马夫语气不善开口道。
“闭嘴。”曾乞儿喝断了马夫的话。
因为曾乞儿的眼中映着一匹漂亮的不像话的红鬃马儿,他现在很兴奋,但是很快他就兴奋不起来了,因为那匹漂亮的不像话的红鬃马儿躲到了一个男子身后,此时映在他眼中的是那个男子的身影。
“曾乞儿,你这个臭要饭的敢吼我?”马夫上前几步指着曾乞儿的鼻子怒道。
“聒嗓!”被马夫指着鼻子的曾乞儿今日出奇的反常,没有如马夫想像中如同往日一样默默的承受,而是伸手一掌扇在了马夫惊诧的脸上。
这一掌势大力沉,直接将马夫扇得转了一整个儿圈儿,然后才是重重的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如同只是挥了一下手这么简单,曾乞儿面色如常,对几步开外想跑的马行儿同伙喊道:“你就这么想走吗?”
“没……曾乞儿……不,曾少侠,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可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马行儿同伙被曾乞儿叫住,却也是不敢跑。
在马行儿同伙眼中,曾乞儿哪里还是往常那个连屁都不敢放的废物,方才扇在马夫脸上那一掌,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那对曾乞儿而言简直就如同喝水一样简单,若真是卯足了气力,还不得生生打杀了马夫,那瘦弱的身躯与庞大的力量根本不符合常理,他可不敢试上一试。
“没有仇吗?刚刚你还骗我说开饭了。”
到现在仍是忘不了吃饭,看来马夫没有说错,这……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吃货,可是这般不俗武艺,哪能缺得了一口吃的,年轻公子哥儿猜不出曾乞儿的动机,他对这个动机不明的曾乞儿很感兴趣,甚至隐隐起了招揽之心,在江湖上,有这般好手的人,不多见。
“这笔账先记下,日后再算。”曾乞儿对马行儿同伙道。
马行儿同伙闻言,重重出了一口气,抬脚欲离开这里。
“等等,你要走的话也可以,但是总不能把这个废物留在这儿吧,把他也一起带走。”曾乞儿又道。
马行儿同伙在曾乞儿的威胁下,只好拖着不省人事的马夫离开了这里。
“那么,该我们了?”年轻公子哥儿无奈道。
这个在马行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曾乞儿,他并不认识,而曾乞儿又是个懂马的高手,那么此番曾乞儿的动机已是明确,为的便是……他身后的这匹……通灵宝马。
没有人晓得红鬃马儿是一匹通灵的宝马,除了他与他那三个月后将是过门的娘子。
如今曾乞儿如此架势,年轻公子哥儿心中感觉隐隐有些不妙。
“是啊,到我们了。”曾乞儿眸中透着光儿,闪着莫名的兴奋,他搓了搓手,胸有成竹道:“公子这马儿多少钱肯卖?在下买定了。”
“噢?还以为阁下会直接抢呢?不想阁下也是个守规矩的。”年轻公子略带嘲讽道,并未因曾乞儿的话而放松。
青蝶,也就是这红鬃马儿,名字取自李青君和孔秋蝶,青蝶不止是他的,也是秋蝶的,更是两个人一起的共同回忆。
曾乞儿要买青蝶,他如何肯应。
“如果公子希望如此,在下也不介意出手抢一次!不过在下还是更倾向于交换,如果交换不成的话……”
这个看似守规矩的曾乞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毕竟,这么漂亮的马儿太合在下的胃口了。”
“合胃口的东西多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下,牙口不好的很可能会被咯掉牙,最终得不偿失。”年轻公子道。
“在下的胃口不止很大,而且也很好,牙口也是一样的,这辈子就没碰到过咬不碎的骨头儿。”曾乞儿笑了。
年轻公子那点浅薄到可怜的功夫在他眼中毕露无疑,磨了磨牙,他带着极淡的疑惑:“你难道不晓得你我之间的差距?”
年轻公子哥嘴角儿微扯,语气压抑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噢……”有实力强取豪夺,却不愿如此做的曾乞儿,声音玩味儿十足,两人年岁相仿,可他的功夫境界令对面只有瞻仰的份儿。“你……很是晓得嘛,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占你便宜。”
从破烂不堪的布条中掏出一块不过掌心大小的青色玉石,曾乞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这才有些不舍地抛向年轻公子哥儿。
“这可识得?若不识货就还与在下。”
触手即凉,极不寻常,青色玉石分明从曾乞儿怀中那块破烂布条儿取出,不谈其他,取出之时至少也应是暖的,可此青色玉石却是凉的冰手,寒气外涌,仔细瞧的话,甚至可以看见玉石表面极薄的白色雾气,缭绕其上却不消散。
“寒山?”从小就没少接触奇珍异宝的年轻公子哥儿此刻却是拿捏不准,如此青色玉石虽未曾见过,但却令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你晓得寒山?”没想到真的有人了解这东西的来历,曾乞儿的那张黑斑布满的脸不晓得何故,刹时间沉了下来。
“寒山。”瞧见对方脸色,已是晓得答案,年轻公子哥儿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手中揉着那玉石,眼神飘乎。
“你到底是怎么晓得寒山的?”语气加重些许,黑斑脸的曾乞儿逼问道。
“怎么知晓的?若非阁下拿出了此寒山玉,只怕在下到现在仍会以为那只是个传说。不曾想原来这都是真的,寒山玉……”
在年轻公子哥儿还很小的时候,李家就有个道人,道人见多识广,年轻的时候游历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物,很是喜欢讲故事,而道人所讲的故事大多都是传说中的剑仙,罗汉,道门大天师之流,当然也有极少数传说中有关神物的故事,而这寒山玉,就是那些故事中神物的一种。
寒山玉,玉中有团团云雾,色泽剔透,如棉絮一般,玉质奇硬,玉体通凉,外层有灵雾缭绕,可护玉体不朽。而这些只是寒山玉的外在。
若李家那道人没有说谎,寒山玉的神异之处便是可护人不死。
“护人不死?寒山玉有这奇効?你莫不是看在下像个傻子?还是觉得在下练功练的脑子不灵光了?”听到年轻公子哥儿所言,自觉被戏耍的曾乞儿气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故事还没讲完,阁下急什么,若寒山玉真如阁下所想那般,那就非是神物,而是逆天之物了。”被曾乞儿打断了回忆的年轻公子哥儿略微无奈,抚额叹息。
“好,好,好,你继续,在下不笑便是。”曾乞儿道。
“这寒山玉虽是能护人不死,可同样条件也极为苛刻,欲护人不死,须用寒山玉制成密封的空间,如此进入之人,方能达到不死的奇效。至于阁下这块寒山玉,实在是杯水车薪。”
掂了掂手中的不过掌心大小的寒山玉,能见得如此神物自是惊诧不已,但就是太小了,年轻公子哥儿心道一声可惜了。
“如此,那在下……不换了。”一道影子从年轻公子哥儿面前掠过。
“既然此路不通,不妨试试另一条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曾乞儿脸色有些阴恻恻道。
“看在告知寒山玉功效的份上,阁下可否宽宏大量放了在下和在下这马儿?如阁下肯高抬贵手,在下定当不尽感激。”年轻公子哥儿叹了一口长气,十分无奈道。
“呵呵……放了你是肯定的,但是这红鬃马儿,今天须留下,没有其他的路子。”曾乞儿冷哼道,红鬃马儿他势在必得。
“真的没有其他路了?”被曾乞儿逼得直皱眉头,年轻公子哥儿低头思索对策。想让他放弃红鬃马儿,绝无可能。
“呵呵……”对红鬃马儿似已是囊中之物的曾乞儿只是冷哼,既已打算强抢,何需和气。
“还是不行。在下这小马儿,真的不能交与阁下。”轻轻摇了摇头,年轻公子哥儿面色微紧,眼中透着凝重。
打的过吗?自是打不过。
可打不过又如何?打不过也要打,难不成将一起生活了七年之久的青蝶拱手相让。
“蠢货!”曾乞儿怒骂道。
于他而言,哪怕单手也能打得这年轻公子哥儿满地找牙,可此时,他对这个死脑筋的年轻公子哥儿有点头疼,在这种实力差距悬殊情形下,这小子低下头难道会死,虽口口声声说是要抢,可他始终没有出手伤人的打算。
若换个立场,若今天必得此马儿的人不是他,说不得他甚至会与这个有些死脑筋的年轻公子哥儿把酒言欢,毕竟,这年轻公子哥儿的脾性太合他胃口了。
但今天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