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学校两站路的商场侧门,理发店外的灯箱不停的旋转着。我洗不喜欢在家洗头发,因为讨厌洗发水泡沫留进眼睛里的刺痛感。我走进去,指定七号发型师为我洗头发。
她和往常一样穿着黑色的工作服,烟灰色的短发垂在肩膀上,一张脸消瘦冷清。七号并不是店里最好的理发师,相反,她洗头发的手法粗暴,脾气很臭,常常将顾客和老板都气个半死。连我都搞不懂为什么她还在这家店工作,没开除简直是个奇迹。但是七号从来不像其他理发师那样,刨根问底的探问我的生活,企图拉进我们之间的关系,顺便推销会员卡。
我躺在皮椅上,七号将洗发水抹在我的头发上,头皮上的力度一点也不舒服,可我却安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就这样忽然想起江远安,想起他下午走进教室的时候,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开心。我知道老师肯定同意他参加足球联赛了,虽然他文化课的成绩并不合格。
他兴奋地跟同桌讲起踢球的事情。我让他安静一点,他扬眉看着我,大约是因为心情好,这次他并没有与我抬杠。我落下眼睫,其实,我刚才是想说,恭喜啊!
我想,江远安肯定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高一开学的第一次课间操。那时候男生队站在女生队的旁边,老师喊“向右转”的时候,江远安转错了方向。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有些错愕,怀疑是自己左右不分。于是又同时转回去,反而错的更离谱,周围的同学笑成一片。
我有些发窘,他倒是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我依然记得那时候他穿着白色的校衫,衬得骨架特别好看,笑起来有点坏,也有点孩子气。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这个男生,他的校服从不好好穿,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总是和老师顶嘴。我不知道怎么让他关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出错的时候提醒他,没想到反而让他越来越厌恶我。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无能为力,越想走近,反而离得越远。
好了,七号用蓝色的毛巾把我的脑袋包裹起来,轻声说。
我坐起身,看着她熟练地擦干了手,带我去吹头发。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但是神态和语气老练很多,我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多大?”
“十七。”
“我也是!”
她无所谓的看着我,五官的线条简单又肃静,有点瘦的过分,却让人感觉很真实。同样大的年纪,她是理发店的学徒,我是高二年级的班长;她冷眼面对着客人的百般挑剔,我却永远戴着微笑的面具。我忽然有点羡慕七号。
周三,天气预报说傍晚会有暴雨,我检查完教室的门窗,站在江远安的课桌旁。放学后的校园格外宁静,教室里整齐的桌椅沉默的看着我。我把碘伏放进江远安的课桌里,他今天踢球摔倒了,却粗心到连伤口都不懂得清理。
出门时大雨如期而至,雨水哗啦啦打在伞面上,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我出地铁站的时候,看见穿一身黑色运动衫的女生站在地铁站门口,沉默的看着大雨滂沱。
“七号?”我将伞递到她头顶。
七号茫然地朝我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渐渐往下,落在了胸前的校牌上。我感觉她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嘴角扬起:“陈诺,我叫苏麦。”
我将被暴雨搁浅的苏麦送到她家里,她就租住在我的隔壁小区。伞面太小,我们的肩膀都被雨水打湿,鞋子里也灌了水,看起来很狼狈。她开了锁,我进门便看到十几个形态各异的脑袋摆在门口,惊骇地叫出了声。
“头模,用来练手的。”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开灯我才看清楚里面的格局。逼仄的一居室,门口的头模剪出形态各异的发型,沙发和床上都堆满了各种造型杂志。苏麦给我递了干毛巾,我坐在地毯上看着她拿了吹风机帮我吹衣服。
闲聊间,我知道了苏麦因为家境不好,高中辍学后在理发店当学徒,这个冷面少女居然有着当顶级发型师的闪耀梦想。但她最后失落的说:“每次握着剪刀时整个人都很兴奋,可惜我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帮顾客剪头的资格。”
“那要不要尝试一下?”我看着她的眼睛,吹风机忽然失去了噪声。
那天我站在镜子前面,镜子里的女生顶着参差不齐的短发,眼神冷漠。我成为苏麦的第一个顾客,内心生长出和苏麦相同的乖张。我知道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很酷的梦想,但是有人选择负重前行,有人选择现世安稳。
第二天同学们都对我的新造型大吃一惊,连老师都有点诧异,问我:“是不是剪的太短了?”
“不小心黏上了口香糖,只好都剪掉。”似乎这样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江远安参加足球联赛落下的课程,你帮他补上。”老师不容拒绝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