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皇亲岐王策纪长成为了一场权谋的牺牲品,辛苦经营几十载,终究没能完成皇权收归皇室的志愿,反而因其之死,皇室再次失去参与朝政核心的地位。丧失京畿八大营的控制权,即使再选出一位宗室代表,也没有实力能在长都与几位权臣较量。
但是宗室还有一项权臣不能比的优势,那就是分封是到各地诸侯王。诸王都是镇压一方的人物,海外天子,在上,每年领着朝廷的封赏,吃着数不清的食邑,在下,他们把控一方的军政大权,纪南国在时,还都不敢放肆,纪南国被贬,他们开始聚敛财富,训练私兵,甚至有人开始插手地方政务,地方官还不敢得罪。因此上外地封爵逐渐有了权势,他们不敢搅闹长都城里的风云,但是封地之内,州府郡县明面上是各级官长做主,实际上涉及到贵族利益,全都看他们脸色行事。而且他们跟朝廷大员关系都不错,每年都有不少的心意,几大辅臣也都是收了他们不少的贿赂,大人物当然不屑于这些,但是他们的家眷亲戚,子侄晚辈,门生故吏,手里可就没那么干净了,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策纪长一死,尤其是各种消息传来,可就气坏了一人,正是东莱侯陆成江,他是大司马齐知锋的侄子,实际上是内侄,但是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就想把他过继给自己的大哥,自己收个侄子,但是人家本家不同意,只好作罢,老将军实在喜爱他,就把他举荐给冷秋泉,冷秋泉看在齐知锋的面子上见了陆成江,大吃一惊,心说,难怪老将举荐他啊,确实有天赋,有些方面比自己的亲侄冷翠谷还要强,于是破天荒开山门收了陆成江为关门弟子,后来觉得他的名字不好,又给他改名陆平。知道他尚未婚配,亲自带着他到岐王府提亲,岐王本来不同意,以孙女年幼为由婉拒了,冷秋泉就把他介绍到八大营,十四岁跟着冷秋泉北伐,杀敌二十余人,后来随着冷翠谷送亲,也平安归来,冷秋泉亲自为他请功,封东莱侯,这是大景除宗室以外最年轻的侯爵。策纪长后来又接触几次,发现这个孩子对朝政兴趣不大,而且跟冷秋泉就有点貌合神离,他觉得冷秋泉世代名将,不该在朝堂钻营,为大将者,立不世之功,方能有千秋之名,手握重兵就是立身之本奸佞弄臣不敢害。
所以他几次要求外任,冷秋泉觉得他还不够成熟,舍不得放到边关,就把他放到了封地莱州,统管军务。临走之前,有带他去提亲,策纪长知道他的心思,爱惜她的人才,孙女也到了及笄之年,其他人也没看得上的,郡主暗中在旁厅见过陆平,也没说不乐意,小郡主跟着这样的人,也不算委屈,远离朝堂也能安然一生,终于同意,但是实在舍不得,就把婚期推后两年。陆平没什么想法,他也不想成婚,一心想着离开长都,陆平心直口快,随口就答应了。冷秋泉本想着让他们完婚之后一起到莱州,也让陆平在朝里历练历练,一看他答应了,知道留不住,也就同意了。
他跟郡主接触不多,但是见过,他出长都时,郡主偷偷前来相送,也是为了近距离见见未来夫婿什么模样,郡主也是颇有其祖父之姿,放下面子,亲自坐车出城十五里来见,撩开车帘,二人见了第一面,陆平一见郡主天人之姿,当时就心动了,有些后悔不听师父之言,郡主见他谈吐文雅,举止有礼,尤其是小伙子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漂亮的时候,也很是满意。匆匆一面,各自远去,之后也有过两封书信,尤其是陆平,这两年在莱州也是逐渐开窍了,尤其是见过了郡主,其他人根本看不进眼中,一心盼着迎娶郡主进门。
岐王府噩耗传来,陆平大惊失色,打听得郡主消息,更是痛心疾首。眼含热泪,大骂昏君荒淫无道,败坏人伦,君戏臣妻,逼死人命,更加逼杀功臣,罪大恶极。因此东莱侯陆平冲冠一怒,带领家将和属下私兵冲进刺史府,夺来兵符,查抄府库,扯旗造反,手下众人劝他不住,也只能随着。
第二天他冷静下来,府中的幕僚,就给他分析,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有些气急攻心,思虑不周,但是奇耻大辱,杀妻之仇,不能不报。思虑再三,他给朝廷上了一道奏表,要废除昏君,另立明主。又给冷秋泉写了一封私信,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是说明了自己最后的打算。
他的奏表差不多和其他官吏的表章同时送达,因为是快马加急送的,冷秋泉的信要提前一点,冷秋泉心说,爱徒啊爱徒,你可真是有出息啊。无奈回信一封,他了解自己的小徒弟,书信在路上走了这么多天,陆平不知道已经创闯下了多大的乱子。因此上简单回了一封信。皇帝策泽元一直精神恍惚,每天上朝,除了吃东西什么也不管,以前还能有个简单的对话,如今真是被吓坏了,谁跟他说话也不理,但是只要有人说起岐王、郡主等字眼,他就如同疯癫了,抱着脑袋到处躲藏。
洛臣道看到几分奏报,心说不好,心里埋怨皇帝和冷秋泉,甚至连牧汉经都有些埋怨。如今这朝堂就剩下他们两个做主了。他看看冷秋泉,冷秋泉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造反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洛臣道有些不悦:“冷相,令徒真是好本事啊,这哪里是奏表,这分明是战书啊。”
“洛相,此言差矣,你们同意,它就是份最好的奏表,你们不同意,把它当成战书也行啊!不过这些年看习惯了奏章,你们可能想看点新鲜的吧。”冷秋泉心里本来就有些不高兴,洛臣道找他责问,他还想找他们麻烦呢。
第二日百官大朝,请来太傅牧汉经,百官各有看法,都知道陆平是冷秋泉的爱徒,都等着他拿主意,或者太傅决定撕破脸。百官说法都比较委婉中庸,有的说遣使调查,有的说派人捉拿,激进一点的也不敢说派兵平叛,都知道冷秋泉最是护短,真正让他看在眼里的不多,这件事话说不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而且这些人也不敢挑头谈论废帝,即使都知道皇帝罪大恶极,非议君王,就是死罪一条。而且,废帝再立,这件事也过不去啊,陆平终究是杀官夺印,无论怎样的理由,那都是公然造反啊。
片刻之后,群臣安静下来,不再言语,都等几位辅臣拿主意,其实不过几种办法,或安或剿,或大事化小。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牧汉经说话了:“陈御史,你有何看法?”
百官俱是一惊:怎么太傅会想起他来。御史大夫陈出疆也是有些惊讶,还有些不解,陈出疆这些年升到御史大夫,已经算位极人臣了,但是他知道如今这朝堂跟纪南国在时大不一样,四大辅臣,实际上就是窃国之贼,尤其是牧氏和冷氏,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国家大事决于权臣之手,这是亡国之兆啊。由于它身份特殊,监察百官又与几位辅臣都有些关系,哪一方都想拉拢他,又非常讨厌他。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几乎不参与朝政决策,谨言慎行,后来搭理他的越来越少,他也自得其乐。今天牧汉经突然想起他来,不知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出班,行礼:“这……这……”
想了半天,打定主意:“哦,此乃外臣干预朝政,一介武夫越级奏报,不合规矩,臣正要参他一本,而且,奏表粗糙,样式还是前两年的摸样,与新制不合,还有啊,臣刚才看了一眼,字迹潦草,估计还得有错字……”
没等他说完,牧东游打断他:“没让你说这些,你……“
“啊,牧尚书,陈某只看到这些啊,还未请教,牧尚书有什么高见啊。”陈出疆也打断了她,又把话头甩给了牧东游,他说完归班。
“我……”,牧东游看看他爹,牧汉经不说话也不看他,就这么盯着陆平的奏章,牧东游知道,老头这是嫌他多嘴,自觉无趣,只能怏怏不乐地归班。
朝堂回归平静,半晌之后牧汉经拿起陆平的表章,右手几个手指在桌案上把奏章摊开,又合上往桌上一摔:“陈御史已经说了,外臣干预朝政,阴谋废君,造反坐实了,派兵平叛吧。”
倒是有冷秋泉这边的人不服:“太傅,如今没有实证,怎能轻易派兵,还是先派人查实,可先安抚于他,造反之名太大了吧?”
别人还没说话,冷秋泉叹息一声:“大军到了,造反就定了,发兵吧,现在还不晚。”
派兵的事就没有文官什么事了,最后决定让羽林军副将冷翠谷任山东都招讨,率领八大营全部人马平叛山东,大将军府五名将军任副将随行,沿路各州府守军悉听调遣,这一下等于搬空了长都和京畿全部军事力量,百官当然不同意,但是冷秋泉执意如此,只甩给他们一个理由:“我的弟子,我了解!”
但是牧汉经没有任何反对,洛臣道也不加阻拦,百官只好作罢。大军准备,三日后出发。第二日,更出了大事了,燕王策周寰响应东莱侯,依旧是一样的过程,拥兵自重,先发奏章,后举大兵,要求废帝自立,还岐王公道。只不过他没有杀官,易州刺史主动投靠,恒州献城投降,声势比东莱侯还要大。
朝臣请求各地守军勤王,但是冷秋泉拒绝了,他知道,这些人马够用了,人再多也没用,只是征召京、商、金、梁四州守军长都地面。但是原州、阳城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调动抵御反贼,原州军出城,守住五兴山防线,大军推迟五日出发。这一条,连牧汉经都有些震动,三十万大军,都是大景最精锐的几只大军,尤其是原州、阳城的二十万大军,是长都安全的第一道防线,拱卫京畿的重镇,也是朝廷最重要的兵源。
这些军队调动,中原大地几乎没有更强的防御,按常理说这二十万大军抵御东、北两路反贼绰绰有余,八大营这十万人没必要。牧汉经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派人严密监视所有军队的一举一动,坚决在每支两千人以上的军队,都把自己人按插进去做监军。冷秋泉知道,牧汉经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军事调动,尤其是几处重镇军队,这几乎触及牧汉经的底线。但是,各州守军,尤其是宗室把控的近畿守军,很多都投靠了牧汉经,他也信不过,包括八大营的部分,八大营在策纪长死后,双方默契地都没有安排自己人,在各营提拔新的将军,因此宗室才同意不完全接管八大营,可是这些八大营究竟算谁的,没人说得清,至少他知道,他能掌控一部分。
七天后,准备的七七八八,冷翠谷率领大军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出战,而且还是平叛,他跟陆平关系不错,兄弟相称,朝堂上模糊陆平造反的痕迹,但是他知道,陆平真的反了,而且很出乎他的意料,陆平少年就有大将风范,处事冷静而且果断,竟然这么平淡就造反了,这跟他认识的那个一心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兄弟可不一样。他很希望自己可以说服陆平,以冷家势力,保他一命,易如反掌。可是叔父派他前来,而且动用三十万大军,这是要让自己一举拿下陆平,而且要平安凯旋,他知道陆平不是一般的将才,看来需要一番恶斗啊。
大军到了阳城,冷翠谷知道,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在阳城接到急报:陆平,占领了莱州、登州、沂州等地,三天前攻打青州,青州朝不保夕。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冷秋泉并不是杞人忧天,他是真的低估陆平了,短短十来天,势如破竹,大河东南,半入其手。冷翠谷自问没有这份魄力,即使他有这样的能力。看来两人只能兵戎相见了,叔父这是要借陆平之手磨练自己,冷家大业终究要有人承担。
与诸将协商三日,终于出兵,三路大军分别向青州方向进发,阳城守将车源及其子车怀仁率领本部五万大军出阳城,直奔齐州,冷翠谷领三位副将从中路奔兖州,另一路由大将军府大将王定、王永安兄弟过徐州,收复沂州。
就在这一天,青州失守,陆平五万大军攻破青州,青州守军降,曾经屡立战功的青州军坚守五天就溃败。陆平完成从大陆到海洋的局部统一,青州、沂州以东,直到大海尽归陆平。青州城头,陆平满身甲胄,看着夕阳西下,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开始时确实是冲冠一怒,如今,为妻复仇仍然是为他起兵的原因之一,也是连战连胜的重要动力,他知道,他不能回头了,为了见过一面的人实在不值得,但是他必须做,那就是最有价值的。身后,陆字大旗在城头随风飘荡,残破的大景旌旗挂在城墙上,城下不少军士清理死尸,投降的青州军全部编入自己的大军,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之气,不知是炊烟还是烽火。
一阵凉风吹来,他的思绪回到现实:“通知各军,风雨将至。”
旁边一位中年将官应声称是,下去准备不提。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文士,看着城下人来人往,羽扇轻摇:“差不多了,守在这里也不是事儿,过两天再往前走点吧,不然,青州守不住,粮饷运不回来,青州就白打了。”
“休整三日,大军分两路,兵下兖州城。“陆平一副坚毅不荣拒绝的模样。
“你真的不考虑燕王的条件?我觉得条件很优厚啊。“
“我斗的是这大景朝廷,我要昏君人头,师傅不给我,朝廷更不会给。我那师傅倒是够大方,回了我四个字:好自为之!还送来三十万大军。我一直在想,就算我造反了又如何?朝廷依然会想要杀我,依然得不到昏君人头,咱们这点人灭不了大景,我这只能逃,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
“你找到了?”
“燕王是宗室,他不会宽恕毁他宗庙的人,何况这个人一向小肚鸡肠,刚愎自用,他只是想要当皇帝,当然,有这种想法的宗室不止他一个,睿宗、穆宗、思宗的兄弟子侄多的是。他想让我替他打仗,痴心妄想,可能我还没打到长都,连阳城都到不了就被他杀了。甚至为了活命,他会捅自己人一刀,你也不例外,路先生。”陆平简单说着,着到最后冷冷地看着这位青年文士。
青年文士就觉得心头一寒,脊柱僵直,汗毛倒竖,手中的羽扇也不摇了,冷静片刻,又把扇子摇起来:“将军早就知道了啊,也是,远来投奔的一个南人实在是很难取信于人啊,何况认识两个月就跟着一起造反的人啊。不错,我就是燕王的内侄,也是他的幕僚,祖籍洞庭府,路远的便是。”
“原来是洞庭先生,陆平失敬了。”陆平还是那番冷峻模样。
“将军在冷家学的不错啊,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本是,也只有余槐荫余大将军能比了,可惜比冷秋泉还是差了点。”
“师父城府极深,不然也不能跟牧老头分庭抗礼,同样出身冷门,在长都没见过先生,真是失敬了.,如今青州拿下了,往后如何,还请先生教我。”陆平看着天边的夕阳最后一抹彤云隐没在天地之影中。
“祁知雍虽说是我师傅,可他是他,我是我,学生想做个忠臣,可先生野心太大。至于往后如何,将军不是说了,攻取兖州,壮大声势,避实就虚,以进为退。”
陆平看着天边由明变暗,长出一口气,终于做出决定:“那就这样吧,陆成江今日自立为王,号曰东成,不为景臣!”
路远随即深施一礼:“路远拜见主公!”
三日后,东成王大旗高挑,西出青州,大军两路快速向兖州进发,曾经一起求学的兄弟,互相敬佩的好友终将在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展开一场殊死较量,至少一方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