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格雷厄姆的圣城已在银色月光的沐浴下安然入梦。
但对于彼得来说，这必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那间教堂顶楼的屋子里，彼得依旧正坐在皮椅上。桌角的油灯一直没有被点燃，从窗口照进的月光只够照亮他周身狭小的区域。
像每次预知仪式一样，彼得微闭着眼，双手虔诚地合拢，将暗红色的水晶握在中间，口中默念着传承了千百年的预知咒。
只是这次，彼得的心里也颇为忐忑。
“全知全视的主神在上，请把洞悉万象的能力暂借给您最忠实的奴仆，以此看透那遮蔽命运与未知的云翳。”
彼得念罢屏息凝神，魔力的洪流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汇入水晶之中。刹那间，被激发的水晶迸发出耀眼的赤色光芒，由规则的表面散射成数道，将整个房间照的通明。
转瞬之间，嘈杂的风声取代了无边的寂静，充塞了他的双耳。炽热的烈风骤起，像烧红的刀子，将他的脸颊刮的生疼。
许久，他才得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炙烤。
睁开双眼，目力所及之处唯有一片诡异的猩红。猩红色的岩石从脚下延伸到视野的边界，如虬结翻动的血肉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这种红色的岩石不仅构成了眼前这个世界的地层，也构成了它的穹顶。
是的，彼得确信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穹顶，即使这红色的穹顶比霍金斯主殿还要高数倍，他仍能感觉到它带来的极度压抑。
在更遥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些由起伏的猩红岩石包围着的“湖泊”。红炽的熔岩填满了它们，远远看去像一锅滚沸的辣椒油。
很快，他分辨出了迎面而来的热浪中夹杂着的浓重的腐臭气息，这种气息从他的鼻腔涌进哽嗓，灌满肺部，令他止不住一阵干呕，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惊奇也被这可憎的气味冲的不知所踪。
“如果这世上真有地狱，恐怕也不会比这该死的鬼地方更糟吧。”
彼得一脸厌恶地想着，接着赶紧用先知袍宽松的衣袖捂住了口鼻。正当他要对这个世界的恶劣环境下定论时，远处的异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猩红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突兀的淡紫色光柱，直指猩红的岩石穹顶。
在这毫无意义且令人烦躁不安的幻象中，那道凭空出现的光柱更像是一个刻意做出的标记，同时，它也是唯一能吸引他去一探究竟的事物。
沉思片刻，彼得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束光柱看似遥不可及，但当他翻过一座高地后，光柱的源头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那是一座被城墙围绕着的城堡，城墙与城堡的表面明显被某种金属覆盖着，呈现出耀眼的金色光泽。高耸的城门紧闭着，数条宽阔的大道从四周汇聚向城堡，最终被城门阻隔。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在城墙几百米开外围绕着的成群的灰色物体。
距离太远，彼得尚无法看清那些物体，但他敢断定，它们都是些有生命的生物。那些躁动的灰色家伙聚成了一片灰色的海洋。
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为了辨认那些灰色家伙的样貌，他加快了步伐。
随着距离的拉进，那些家伙的身形越来越清晰起来。他辨认出了它们的四肢，接着是头颅、五官。
一股凉意漫上了他的脊梁。
那些家伙灰色的躯体竟与人类出奇的相似，他们身披残破不堪的兽皮盔甲，手握用猩红色岩石磨成的刀剑，远远看去，煞有军队的架势。
但在它们深深凹陷的眼眶中，彼得看到的，只有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它们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踱步，完全不似人类军队那般纪律严明。他开始猜测，也许这些家伙只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为了近距离观察那座金色的城堡，他不得不从这些家伙之间穿过，同时用厌恶的目光扫视着每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家伙，以防这些肮脏粗鄙的生物蹭脏了自己的先知袍。
这些家伙似乎对他的出现不感兴趣，依旧低垂着头，只顾缓缓的挪动。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障碍，彼得很快就到达了这片灰色海洋的彼端。
当他缓步走到那面镀金的城墙前向城头仰望时，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助攥紧了他。
这面金色的城墙像一座完全无法逾越的屏障般横亘在他的面前，透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威压。那种感觉，与站在霍金斯主殿的殿阶下仰望它那高耸的尖顶时的震撼感完全不同。
这道屹立的金色城墙上，刻印着难以计数的神秘纹路，其复杂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彼得的魔法一向只用于激活那颗名为“万象之眼”的暗红色水晶，尽管他的元素魔法并不出众，但至少也能分辨出这是法阵之类的东西，如果帕里斯或其他的高阶法师在这儿，估计他们可以阐述出这些法阵的触发原理和作用效果。
彼得屏住了呼吸，谨慎地抬起左手，用手指轻轻触碰在墙面上。就在他手指与这微热的墙面接触的一刹那，“嗒”的一声清响立刻传入了他的双耳。
那种声音，分明是液体被扰动的声音！
墙面上，以手指接触的位置为中心，一层层淡淡的金色涟漪荡漾开来，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数不清的炽金流焰从逐渐散开的波纹中涌出，像在驯蛇人笛声中舞动的毒蛇一样，沿着盘绕的纹路汇入法阵的各个核心，逐渐凝聚成一团团耀眼的巨大火球。
几乎是同时，浑厚的号角声从他的背后传来，惊诧之间，彼得迅速转过身，只见在几百米外那片由类人生物汇成的灰色海洋之中，十几面熟悉的幡旗已然升起。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四野的战鼓声，在这如闷雷般的鼓声中，整片猩红色的大地仿佛在震颤彼得也险些跌倒在地。回过神来时，那支由类人生物组成的军队已如海潮般涌到了他的近前。
他无法想象，这些看似行尸走肉的家伙，竟能像人类士兵一样发起有组织的冲锋！他更不清楚，到底是何种目的的驱使，能令他们如此悍不畏死地冲向这座坚不可摧的黄金堡垒。
即便这些都只是“万象之眼”构筑出的预知幻象，即便彼得也清楚在这里没有什么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在这难挡的气势之下，彼得依旧止不住地连连后退。
就在他的后背贴上滚烫的黄金城墙的一瞬间，数道流焰如同火龙般从他两侧的墙面中腾跃而出，冲破法阵的束缚，径直射向迎面而来的灰色海潮。
那一刻，彼得甚至亲眼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一排灰色家伙即将被流焰吞噬，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就此停滞。
有几个高高跃起的类人生物就这么被定格在了半空中，举过头顶的石剑还未来得及劈下。
离彼得最近的家伙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如一尊用安山岩雕刻而成的塑像，夸张的表情凝固在了它的脸上。
盘旋射出的流焰亦被定格，若非细看，这些静止的流焰就好像一束束从金色城墙上破壁而出的赤红色藤蔓。
一时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彼得有些措手不及。定了定神后，他走近了那个离他最近的类人生物，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那家伙的额头。
那种感觉，与接触人类的皮肤并无差异。
就在他的手指与它的额头接触后片刻，那家伙的身体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逐渐扭曲、崩解，当彼得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时，它的整个身躯已在一片死寂中化为缕缕齑粉。
与此同时，附近的类人生物也陆续开始崩解，灰色的尘埃被炽热的烈风裹挟其中，迅速蔓延开来。
彼得一边捂住口鼻，一边惊慌地后退，凝固的流焰此时也开始支离破碎，直至瓦解为一片淡淡的残影。
彼得眼前的陆地再次变得空旷起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时，他才感觉到，背后所依托的金色城墙已经不复存在。他再次缓缓转过身，只见城墙与城堡屹立的位置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一座由货真价实的黄金堆垒而成的废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