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三郡王。”沈潋卿微微福身,面上风云不动。
赫连九爵走上前来,抱着双臂望住她:“走了这许久,你可还好?”
沈潋卿微一点头,道:“很好,多谢三郡王记挂。”
哪知他却忽然问道:“你回雁坊城,见到王泉了吧?”
沈潋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诽着与你何干,嘴上应道:“吃住都是在他家中,他待我极好。”
赫连九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她看。
沈潋卿伸手去挡他的目光,躲避道:“这样看着我作甚?怪怪的。”
赫连九爵伸手握住她,将她挡着的手抓在掌心,道:“这么久不曾见了,还不许我好好看看么?你可真够狠心的!”
“是你自己忽然消失不见的,难道还要怨我不成?”沈潋卿只觉得他叫人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却一副泼皮的样子道:“不管,是你不经本王同意便离开的,本王定要好好罚你。”
沈潋卿无奈道:“三郡王,民女几时起连一言一行都要向你报备了?”
赫连九爵得意道:“本王说过,想见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在本王面前,如今你不守对本王的承诺,本王自然是要罚你。”
沈潋卿越发觉得自己无奈了:“三郡王,民女实在不知,几时对你承诺过这么奇怪的事情,你也别再胡闹了,我这一路累的很,如今只想回去好好地歇一歇,还请你成全。”
赫连九爵道:“你累了的话,本王自然是会让你歇息的。”他忽然拦腰将沈潋卿抱起,放到了小厮牵来的马上,道:“我定会让你好好歇息!”说完,他就跨马而上,也不管身后沈灵昭等人的阻拦,扬鞭绝尘而去。
一路行至胭香楼,赫连九爵下得马来,然后伸手扶她:“到了。”
沈潋卿抬头一看,不由面上一热,在马上坐定了嗔道:“大白日的又来这里作甚?”
赫连九爵笑道:“原来你爱夜里来。”说罢,也不管她满面窘迫,不由分说地抱下了马来,强拖着手往里闯,自有小厮上前来替他将马牵去后院。
“来,小心楼梯。”一进屋内,沈潋卿慌忙将他的手甩开,他却固执地上前来执着她的手,搀着她往楼上走去。
“你我这样难免会遭人闲话,你若真的为了我好,便让我回去吧。”沈潋卿赤红着耳根,拉扯着一根扶手不放。
“谁敢说你半句闲话,我定叫人斩了他。”赫连九爵笑的张扬,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一间雅致的屋内。
“若是想要喝酒,你大可以去我缘人客栈,哪有把钱给闲人赚的道理?”沈潋卿也不敢把话说重了,只得半认真、半打趣。
“我想好好地看看你,在外头太多闲人,多不好。”赫连九爵将她按着在一张软榻上坐下了,又道,“我只是想要看着你,不做什么别的,你若累了,闭着眼睛歇息便是。”
沈潋卿越发觉得他的举动像个孩子了,嗤笑道:“又在说这傻话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这样巴巴地看着,叫我哪里能好好歇息,还是让我回去吧。”
“躺着!”哪知赫连九爵忽然阴了脸,低喝了一声之后就兀自走向桌边,在那坐下了,又摇了摇铃,命人将酒拿来了,便开始自斟自饮起来,再不多说一句。
说实话,他那一声低喝,倒真的吓着了沈潋卿,一时间她便不再吭声,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沉默不语,这样的气氛令人尴尬万分,她只得坐在软榻上,一面东张西望着强装无所谓,一面偷偷伸手轻轻在酸胀的脚上按着。
赫连九爵轻轻瞥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又走了回来,依旧在桌边坐着喝酒。两杯酒才下肚,就见小厮端着一盆热水来了,怯生生地问道:“爷,这水放哪呢?”
赫连九爵默不作声地指了指沈潋卿,随后看着他将水盆放下了,又起身亲自掩上了门,走到了软榻之前,看了沈潋卿一眼。
沈潋卿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低头望去时,那盆水里铺满了花瓣,闻着倒是香的,却不知是作何用处。
正想着,就见赫连九爵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慢慢蹲了下来,单膝在地上跪着,小心翼翼地去捧沈潋卿的脚。沈潋卿像被烫着了一般,蓦地缩了回去。
“不要动。”赫连九爵用吃人的眼光瞪了她一眼,然后更加小心地褪去了她的鞋袜。
“不要——”隐约明白过来的沈潋卿,慌忙伸手去阻挡,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拼命地摇着头,“我、我自己可以的,三郡王,你不要这样。”
“我喜欢对你好,不用你管。”赫连九爵有些疼惜地看着她肿胀的脚,叹道,“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沈潋卿一阵恍惚,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男人,有一瞬间回不过神来。
“当初得有多疼。”赫连九爵轻声地惋惜着,伸手拂过她残破的右足,抬起头来望着她,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滴出水来,“可惜当初我不在你身旁,没有照顾你。”
沈潋卿一面伸手挡着右脚,一面结巴着说道:“不、不要看,很丑。”
“不会。”赫连九爵将她的脚慢慢浸入水中,仔细地替她轻捏着,低着头说道,“我觉得很美。潋卿,你不是残破的,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你的右脚并不丑,因为这是你独一无二的标识。”
“三郡王,我受不起。”沈潋卿俯身握在他的手腕上,看着他的眼睛不知如何拒绝。这个男人太过热情,让她难以承受,只觉得他如同烈焰一般,要将自己烧融。
“除了你,这世上再无人受得起。”赫连九爵低着头,仔细地替她揉捏着,说道,“我问过太医,你的脚需要经常按摩才康复的快,不会令骨肉萎缩。潋卿,让我每天为你按摩好不好?让我陪着你,慢慢地好起来。”
沈潋卿的鼻尖一酸,随即转过头去揩了揩眼角的泪,轻声道:“我不如你说的这么好,我的心里……”
“我可以等。”不等她说完,赫连九爵忙接上话说道,“我定然可以等到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所以,沈潋卿,请你不要现在立刻回绝我。”
沈潋卿有些痴痴地,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触,柔声道:“你几时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你几时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嗜血而残暴?”
赫连九爵笑着,弯了眼睛:“许是从你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我了。”
一听这话,沈潋卿又再低落起来。如果一切都是注定,注定她和牧染尘无缘,又何必让她再次来到这个世上与他相遇,若重生是为了再续前缘,又何必让他们错过?
赫连九爵轻轻地替她拭净脚上的水,将她抱上了床,轻轻拨弄着她额上的发,轻声道:“好好睡一觉,这整个胭香馆都已经被我包下来了,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只有我和你?”沈潋卿微微昂起了头,不安地局促起来。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说过,我只想好好地看着你。”赫连九爵轻笑着,转身将屋角的梨花椅搬在床前,然后坐下了,就那么正襟危坐地看着沈潋卿。
“你就这么坐着,然后看着我睡觉?”沈潋卿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羞什么,你的脚我都摸过了。”赫连九爵笑的不能自已,伸手摸了摸她的眉,“行了,别装害羞了,快些睡觉吧,我知道你累坏了。”
沈潋卿闻言,忙不迭地将头埋进被中,过了许久忽然又冒出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刚才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看看。”
“好。”赫连九爵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替她将被子拉下了一点,“不要蒙着头。”
“我会努力,但是我不会保证结果。”想了想,沈潋卿又再开口。
“我说过,我会等。”赫连九爵摸了摸她的头发,俯身想要覆上一个吻,却被她侧头躲过了,只得坐了回去,仍旧做得端端正正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睡着之后——”沈潋卿睁开眼睛看向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赫连九爵眯着眼睛笑道:“我发誓其实我是个君子。”
沈潋卿微微笑着,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终于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赫连九爵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窗外的明日从当空变作斜挂,从明媚变作赤红,又从日光换做月光,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久久地凝望。
就这样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沉睡的脸庞。这样的渴望已有多久?似乎连自己都忘记了,想不到的却是,竟会真的有这么一天,真的能看见她毫不设防地在自己面前酣睡,安宁地好像一个对这世界全无防备的婴儿。
一抹笑意在他嘴边绽开,不由偷偷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想要俯身去亲吻。
却听见一声低喃,那么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却如惊雷一般在自己的耳边炸开。
“大人——”睡梦之中的沈潋卿,眉头紧皱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大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好像受了伤的小兽一般。
赫连九爵如遭重击,连退了几步跌回椅中,最终扶着胸口笑出声来。
是的,她说会努力,努力忘了那个连睡梦之中都会存在的大人,可是任谁都知道,爱一旦动了真心,那会是怎样无法根除的情愫。
若爱能忘,若情能断,昔日张扬跋扈的赫连九爵,如今又怎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渴求着她的施舍?
“大人,是否——骗了我?”睡梦之中的沈潋卿呢喃着,轻轻地翻过了身,只留一副单薄的背影在赫连九爵的眼中,她的容颜、她的心,他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