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药吧,给我药吧。”数不尽的人源源不断地扑上来,几乎是用抢的从沈潋卿的手中把药拿走。
沈潋卿伸手指了指云时雨,说道:“都去他那里喝水,一定要用那个水将药送服。”她知道清潭水对人有极大的益处,故而不断地叮嘱着。
只是说者无心,终究听者有意,邪墨又再走上前来,问道:“不知这桶中的水是何功效,沈姑娘一定要众人饮用?”
沈潋卿怔了一怔,随即浅笑着说道:“吞咽药丸,自然是需要用水来送服了,只是这雁坊城的水大都已经受了污染,我才要他们必须喝我的水。怎么,将军服药不喝水的么?”
邪墨轻笑一声,也不说些什么,又站到了一旁去,却握着长刀犹如天神一般站着,双眼紧紧地盯着沈潋卿。
沈潋卿虽然觉得颇不自在,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做不知道他就在一旁,依旧忙着分药。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扑上来用指甲在沈灵昭的手上狠狠地划了一下,然后抢过她手上的药便跑。这么一来,人群便躁动起来,许多人纷纷效仿,全部都扑了过来,将沈灵昭踩踏着,上前争抢。
“姐姐,哎呀,好痛啊!”沈灵昭的手脚被狠狠地踩踏,忍不住一面推搡着,一面失声叫了出来。
“灵昭!”云时雨见状,忙将手上的葫芦瓢一扔,冲上来想要分开拥挤的人群,却怎么都挤不进去,急的在外面团团转,却不知如何是好。
“都不要抢,不要抢!每个人都会有的,全部都不要抢!”沈潋卿努力想要挤过去,但是立刻被人拉住了,转头看去,却是邪墨。
“谁他妈再乱来,老子要他狗命!”只听邪墨一声怒吼,手起刀落,几颗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鲜血飞溅出来,骇得沈潋卿惊呆在了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
“灵昭,你有没有事?”沈潋卿只觉得自己双脚都软了,好不容易才走到沈灵昭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手上都被踩破皮了,快去时雨那里用清潭水洗一下。”
沈灵昭眼中噙着泪,点着头应下了,云时雨忙上前来将她扶了过去。
这之后,分药竟然变得分外顺利,再没有人推挤,也没有人敢趁乱做些什么,全都规规矩矩地上前来领药,然后去云时雨那里领水。
牧染尘早已悄悄返回,远远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眉心皱得犹如一个川字。
这邪墨,是在逸安元年的时候成为钦点的武状元,当年就领兵镇守冯塘县,逸安帝的本意是让他监守三郡王,却哪知他竟在短短的两年内成为了赫连九爵的人,如今嘴上说是为保护女钦差而来,实则是为了赫连九爵吧?
最令逸安帝头痛的,当初邪墨身后的一个人。那人姓童,乃两朝元老,却在逸安帝登基之后忽然告老还乡,怎么都不肯再任太师一职,偏他的幼子与邪墨相交甚好,无形中这童太师竟成了三郡王暗里的幕僚。
这样一个为官几十年的人精,纵是两个牧染尘都敌不过的,他再顾虑周全也比不上童太师几十年刀头舔血的活命经验,如今邪墨公然现身力挺三郡王,言下之意昭然若揭,童太师自然是站在三郡王那一边的。
牧染尘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唇边却忽地一笑。这也是好事吧?有他们这些人在,逸安帝一时也动不了沈潋卿分毫,她自然也是安全的。当下心头一松,便负手拂了袖,向着太守的衙门缓步而去。
尔后,邪墨又一路护着沈潋卿去了其他的城镇,直至将瘟疫遏制了才回京。叫沈潋卿觉得奇怪的是,牧染尘的态度,似乎有哪里又不一样了,只是他一路与自己甚少交流,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做了改变,也只好一路无言。
才入京,就见京城中的百姓跪了一地,口中高呼着“女菩萨”,拦住了沈潋卿的马车不肯放行,饶是邪墨挥刀恐吓也是无用。
沈潋卿掀开车帘走出来,站在马车上望着跪了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高声道:“众位乡亲快都请起,你们行此大礼叫沈氏万万担当不起。”
只听人群高呼道:“女菩萨!女菩萨!”却都迟迟不肯散去,跪着嚎哭不止。
再远的地方,依稀可见满朝文武站立街道两旁,正中央是逸安帝的御辇,他在上方斜卧着,看不清面容与神态。
沈潋卿被两个妹妹搀扶着下了马车,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望着她慢慢地向着逸安帝那里走过去。
“民女沈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潋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呼声响彻云霄。
逸安帝胳膊支在御辇上,交错着手指俯视着面前的女人。数月前,他以为这个女人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京城里,他也以为自己最心爱的臣子会陪葬在雁坊城,始料未及的却是他们两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赢得了天下的人心。
面前的女人,虽然低着头向着自己行礼,可是他的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她的心在嘲笑着自己,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收到消息,邪墨背叛了自己,不顾一切地带着军队力挺赫连九爵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日,被这个女人,被天下人嘲笑。
“平身。”忽然他就觉得自己好累,争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到手的天下,却让自己觉得如此心力交瘁,竟让自己连一个女人都要去算计,连最亲近的好兄弟都要去牺牲,得到这天下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失去最心爱的女人,看着她在太子的亲兵手下被五马分尸,那个时候她的腹中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了吧?可是为了自己的权欲,他们全都死了,死的那么凄惨,仿佛来这世上就是为了受苦一样,为了自己而受苦。
“谢皇上。”沈潋卿站了起来,微微地抬头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九五至尊,他本应高高在上的,可是今日,他的眼里竟是满满的疲惫。
因为没有阻拦住自己,所以他在生气么?因为没有把三郡王弄翻,所以他在恼火了么?沈潋卿望着他,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当初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好的。若不是他肯听自己一言,若不是他命牧染尘审理,只怕当初自己拦下御辇,是会被斩首的吧?更别提能与王泉和离,以及后来做的风生水起的小小事业。他,也曾是一个讨喜的君王。
“沈氏,你在笑什么?”逸安帝望着她,望着她嘴角讥讽的笑意,心中却完全提不起一丝丝的恼怒来。
“民女是在高兴,终于制止了瘟疫,天下百姓会感激皇上对民女的支持。若不是皇上派兵前来相助,只怕民女已经被难民踩踏而死了。”沈潋卿微微低头,不卑不亢。
“是么?朕只是有些担心,唯恐百姓会发生抢药的事情。如今你能安然归来,朕自然是很高兴的。”逸安帝叹了一声,伸手在眉间轻按,随即说道,“沈氏,此次你立下大功,朕一定要好好地赏你。”
“民女这么做,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皇上是一代明君,这已经是百姓之福了,民女能为明君分忧,已经是皇上对民女的恩赐了。”沈潋卿抬着头,微微眯着眼睛去看他,眼中一番促狭。
逸安帝闻言,眉头一挑,微笑道:“沈氏客气了,朕自是一定要赏你的。牧爱卿,你觉得朕应该赏赐沈氏什么呢?”
牧染尘原本站在人群之中,一直睐着眼睛看着沈潋卿的背影,忽然听见逸安帝问话,遂走上前来,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觉得,赏赐一些实用的东西比较好。”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逸安帝看了他一眼,那眼中不知是什么神色。
“沈氏这次为了赐药给百姓,几乎将全部身家都用来买药,如今那客栈之中想来也是入不敷出了。她那客栈靠着一座大山,不如皇上将那山赏赐给沈氏,让她盖一座庄园吧。一来可以了了她的心愿,二来可以为她省下一笔买山的费用。”牧染尘想了想,脑中忽然跳出一副画面来。
那是许久以前,他去找沈潋卿的时候,她指着客栈背后的深山说道:“大人你看,这山连绵不绝,犹如一副美画,我定要好好存钱,将来将这片山脉买下。”
“好,就依爱卿所言,那片山脉全都赠予沈氏,另赏黄金千两,以作买药的费用。”逸安帝挥了挥手,说道,“朕累了,回宫。”
沈潋卿跪了下去,朗声道:“民女恭送皇上。”
站起时,却见牧染尘正转身离去,便上前道:“大人。”
牧染尘也不回头,只微微动了一下身子,随即说道:“原本想要送你远离京城的,如今却反倒困死在这牢笼了。只求你原谅我这一时私心,是怨,是恨,都随你,我不怪你。”
“潋卿!”沈潋卿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传来惊喜的呼喊,只得停住脚步,眼睁睁看着牧染尘提步离去,随后转过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