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牧染尘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满额尽是汗。
“大人,是否魇着了?”沈灵昭听见了声响,慌忙奔了进来。
“我梦见卿儿了。”牧染尘伸手轻捏眉心,叹了一声,“她被几个恶汉追着,却又逃不脱,我就站在边上,却怎么都走不过去,她明明看见我了,却也固执地不肯叫我一声,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群恶汉给抓去了。”
“大人定是近日思念姐姐,方才睡着的时候又压着胸口了,才会有此梦魇。快喝口茶压压惊吧。”沈灵昭倒了一杯水递过,转头望了望窗外,“再过三天就立冬了。”
“她走时有没有带着寒衣?”牧染尘正喝着水,一听这话,便抬了眼睛去看她。
“她的衣物本就不多,全都带走了。”沈灵昭叹道,“姐姐这一去,也不知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管去多久,只要她还肯回来就行。”牧染尘掀开薄被起身来,“原本只想午膳后稍稍歇一会儿的,你们怎么不来喊我?”
“外头有时雨和云遥守着,不怕那些工人偷懒。大人本就已经非常劳碌了,还要为了这里的客栈来回奔波,倘若姐姐回来,她定会感动的吧?”沈灵昭替他将外衣披上了,又说道,“大人还请不要太过担忧,我们三人已经仔细盘算过银两了,姐姐带走的也有十万两的样子,这一路的吃穿是不用愁的。”
“吃穿上,我自是不为她担心的。卿儿吃得了苦,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外面飘荡,倘若遇上了什么歹人,真是连逃都逃不掉。”牧染尘负手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孤云暂住的蓝天,沉声道,“都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
“大人且请放心,姐姐广结善缘,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的。”沈灵昭劝慰了一声,远远地听见牧雪如在寻,便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牧染尘站在握着茶杯站在窗下,定神地望着天上的那片云,一时有些发呆。
她如今在做什么?
是在长不见头的官道上独自慢慢地走,还是在乡野间和那些农家妇人一起说笑,亦或是穿越于大街小巷寻找着感兴趣的事物,更或者……她遇见了谁,恋上了谁,所以想要永远地留在那个陌生的城镇。
偶尔得了空的时候,她会不会像自己这样,站在窗前望着同一片天空,喝着同样的茶水,同样想着彼此?她会不会在孤苦难熬的时候放声痛哭,会不会在夜里想着自己辗转难眠?
牧染尘抿紧了唇,眉心紧锁。这个世界如此小,偏偏却遇上了她;这个世界如此大,偏又失了她。是否缘灭时,就算拼尽了一切,也再难挽回?
是否,这个骄傲且倔强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
“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沈潋卿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已经高烧了好几日,却始终都不能退去。
“大夫,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体温降下来?”王泉紧张地抓着郎中,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
“这位姑娘是忧思过度,又不习惯兰阳城的水土,这才一病不起。”郎中颤悠悠地在一旁提笔写着药方,随后放在嘴边吹了吹,递过,“王老爷,照这方子给她按时服药便可了,不必太过惊慌,让她好好地出一身汗。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四下里张望,王泉替沈潋卿将被子掖好,然后走上前来。
“只是这姑娘身边没有丫环伺候吗?王老爷身边带着的下人也都是男的,怕是有些不方便。稍候还要替她多用热水擦擦身子呢。”郎中做了个揖,晃悠悠地出了客房。
“不要,让我走,让我走,你已经有了她了,你已经有了她们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沈潋卿的嘴里说出来,句不成句,一双眼睛竟熬得连眼皮都红了,强睁着却什么都看不见,两行泪便挂了下来,隐入鬓角不见了。
“潋卿,潋卿。”王泉焦急地轻声唤着,见她大睁着眼睛,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她却兀自流了眼泪又闭上了。
“老爷,小的给掌柜娘子塞了些银两,她倒是愿意来照顾沈姑娘。”一个随从上前来,从他手里取了药方,“小的先去抓药了。”
“去吧。”王泉伸手挥了挥,随后坐在床头握住了沈潋卿的手,只觉得烫人,“你快些好起来吧,等你好了,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我决不拦着。只求你快些好起来,别再吓我了。”
不多时,掌柜娘子便提着热水进来了,王泉只得退了出去,在外头静静地等着。等到煎了药,掌柜娘子喂她吃下之后,才安慰道:“王老爷,沈姑娘已经服了药了,身上的烧也退了些,不必过于担忧。”
“多谢娘子。”王泉忙做了个揖,随后匆匆地进了客房。
退了烧的沈潋卿安静地躺着,面上留着微红,显得人如同桃花一般好看。王泉在她床头坐着,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只觉得依旧有些微烫,那烧却已经退了大半了。转身去拾那软帕子,沾了热水替她轻轻擦着掌心,却不想沈潋卿醒了过来。
沈潋卿睁着眼睛望他,只觉得此时的王泉是唯一可依靠的人,就连当初深陷死牢,她都不曾这样想要依靠过牧染尘。相较之下,鼻尖不由一酸,泪又落了下来。
“大夫说你是忧思过度,只要解了心中郁结,一切便都好了。”王泉冲她微微笑了笑,其实她昏睡中的声声呼唤尽数听在了耳内,他却只做不知,理了理她额上的乱发,说道,“我知道,成亲那日的变故,一直都是你心里难去的阴影,只是事已至此,纵是伤断了肠也是无用的,你要好好的,别再想这些了。”
沈潋卿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随后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摸了摸,说道:“一直都不曾好好地看过你,原来你也长得这般眉目清秀。”口一张开,才发觉声音沙哑的令人耳朵都觉得疼了。
“无妨,只要我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便行了。”王泉捉住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脸上,笑道,“怎地,身子刚好了些,就有气力调侃我了?”
沈潋卿笑了笑,背过头去用另一只手揩了揩眼角的泪,而后又转回头,说道,“你就只顾着坐在这里笑话我,也不管我是否肚中饥饿。”
王泉将她的手放回被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柔声道:“你好好躺着,我去看看厨房里给你熬得粥好了没。”
“嗯。”沈潋卿又再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又仔细地将房门掩上,还不忘抬头冲着自己笑了一笑,鼻中不由得又是一酸。
那个人,也这样照顾过自己,只是后来,他却将粥碗打翻在了地上,平白地撒了一场气。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才睁眼就看见王泉坐在了床头。一见她醒过来,王泉忙去将自己捂在热水里的粥端了过来,笑道:“醒了?现在觉着饿坏了吧?见你睡着了,也没有喊醒你。”
沈潋卿慢慢地坐了起来,伸手将散发绾着,勾了唇笑道:“这会儿又不饿了。”
“不饿也得吃些东西。”王泉轻轻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巴,“慢慢吃,不急的。这粥已经不烫了,掌柜娘子给你加了些冰糖,微微的甜。”
沈潋卿低头吃了一口,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当然,你都这样了,我怎么会丢下你?”王泉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又舀了一勺递过。
“我是说,我现在住在京城,你会跟我走么?”沈潋卿伸手,推了推粥碗。
“你——?”王泉的脸上似惊似喜,说不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不去算了,我也知道,你的家业那么大,都在雁坊城。”沈潋卿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刚才的话不过是脱口而出的冲动,等到说完之后再冷静下来,才发觉是错。
“只要你愿意,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王泉伸手在她的鼻上轻轻刮了一下,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