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被当堂拖下收监,那三分田地自然是判归江刘氏所有。沈灵昭哭肿了眼睛,又塞了许多银两,终于求得官媒婆通融一次,进了死牢看望沈潋卿。
“姐姐,你脚上还疼么?”沈灵昭也不敢提十日后处决的事,只敢轻轻抚摸着她脚上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处。
“没什么大碍了,最多也不过是失去一条腿罢了,又不是没尝过这样的滋味。”沈潋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的凄凉,“好妹妹,这样脏的地方你进来做什么?”
“姐姐,你怎么能说这些丧气话?原先你是怎么跟听风轩的老板保证的?你说你沈潋卿就算被踩到了土里,也一定会卷土重来。怎么如今你就服软了!”沈灵昭恨恨地咬着牙,呸着那杀千刀的江刘氏,只恨自己不能提了菜刀将她抹了脖子。
“我早该想到的,老天怎么会舍得给我一条好路走?妹妹,我这里还有些银两,是先前攒下的,你好好收着,去别的地方吧。只是你千万要记得,要擦亮了眼睛,别再像我似的,落得这般田地。”沈潋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原是她夜里趁人不备的时候从缘人界里拿出来的。
其实沈潋卿早已暗暗地做了打算,等到真的被浸猪笼的时候,她就躲进缘人界中,只是到时能否躲过一劫尚是未知,缘人界的秘密她也不想叫人知道,便没有告诉沈灵昭。
沈灵昭哭着将银票收下了,抬头望了望她,攥紧了拳头说道:“姐姐,你且放心,京城里做官的那么多,这里是天子的脚下,如今又有了这么多银两,我一定坚持告下去,直到把你救出为止。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哪怕到时候劫法场,我与你死在一起也是甘愿。”
沈潋卿伸手替她将眼泪擦了,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劫什么法场?说了也不怕叫人笑话,你就好好地收着这些钱,嫁一户好人家,生一堆孩子,好好地过日子。若这次我真的劫数难逃,你记得清明十五替我坟上烧些纸钱。”
“呸,姐姐净说这些混账话叫人难过。”沈灵昭索性站起身来就走,“我不听你说这些丧气话,我出去找人救你。”
沈灵昭也不管她伸手招呼,自顾头也不回地走了,沈潋卿只得摇着头苦笑,与她相识不过短短的时间,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生死与共的姐妹,奈何上苍残忍,只给了两人一晚的时间相处,若能早日遇见沈灵昭,沈潋卿定不会让她过那十几年的苦日子。
沈灵昭来到京城,也不过才一晚的时间,白日里虽然跟在沈潋卿的身后去送了菜,对这偌大的城池却是一无所知,四下里茫然时,只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时不时地拉着路过的行人问道:“请问,知道去哪里告状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灵昭到处拉着人问,自然有人会盯上来。
“姑娘,你是否含冤待雪?”一个看似书生模样的人拦住了沈灵昭。
“是,我姐姐叫人冤枉关押在牢,就要被处死了。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去哪里告状才能遇见好官?我要救我姐姐出来,花多少银子都值得。”沈灵昭一听,忙跟着他到了一条小巷中,牵着他的衣袖便问。
“哎呀,那你姐姐这件事还是挺麻烦的,究竟是什么事啊?”那人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指了指巷子里的一条长凳示意沈灵昭坐下。
“我姐姐买了一处薄田,哪知在她手上,那薄田成了良田,原来的田主看着眼馋,便使了伎俩将田产夺回,还骗的京兆尹判我姐姐死罪,我们两姐妹都是别处来的,四下里投奔无门,眼下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沈灵昭抹着眼泪,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好的,我大致晓得是什么事了。这事说麻烦,也不算麻烦,倒也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这样吧,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在这京城里孤苦无依的,叫人怪可怜的,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叫我一声张大哥,我原先是在衙门里做师爷的,官府里那些事也清楚个十之八九。这样,你身上有多少银两,我拿去京兆尹那里替你通通人情,做官的嘛,有几个会和钱财过不去?只是一般的百姓啊,那钱财送不进门,他们也不敢收,你说对吧?”这张氏转身又铺开一个小摊子,说道,“我如今在这京城里摆摊,专门接一些冤案,为百姓做些事,人人都叫我铁嘴张判,到了我手上,就没有输的官司,我先替你写一副状纸。”
沈灵昭在山寨的时候几时学过字?那人一番鬼画符,在她眼里便是龙飞凤舞的天书,看着就是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连连鞠躬,将那状纸宝贝似的收进了怀里,又将一沓银票全都递了过去:“张大哥,我就这些银两了,你可千万替我将姐姐救出来。你的大恩大德,我和姐姐一定做牛做马地报答你,若银两不够,我们以后一定还上。”
张氏摆了摆手,说道:“提银两做什么?我也是看你可怜,这才想要帮一把,报答什么的,都不用了。你记着,三日后在这里找我,我回去准备准备,这案子有些麻烦,还需要上下打点,只怕不是易事。”
沈灵昭忙点着头,替他将摊子收了,一直送到巷子底才回身。如今银两全都给了那人,沈灵昭的身上只剩了几个铜钱,也不能疏通官媒婆,只得买了几个白馒头,日日守在监牢的外头,等着换班的时候上去拉着官媒婆问句话。
一晃三日过了,沈灵昭如约到了那巷子里,正见一个瘦弱的书生把摊子摆出来,忙上前问道:“小哥我问你,前些日子在这里摆摊的铁嘴张判,他来了么?”
那书生咳了几声,抬头看她:“什么铁嘴张判?这里向来是我摆摊卖画的,哪来姓张的人?更没有别人摆摊了。”
沈灵昭一听,顿时双腿都软了,勉强扶着摊子笑道:“小哥你再好好想想,那人跟你一般瘦,下巴上还有两撇山羊胡子,原先是在衙门里做师爷的,如今在这里摆摊子,专门替人打官司写状纸,是个姓张的书生。”
“没有没有,你买不买画?不买就快走,别拦着我的生意。”那书生连连摆手,将沈灵昭一把推开,一面整理的摊子,一面嘟哝道,“真是晦气,一大早就遇见打官司的。”
沈灵昭慢慢地挪着步子,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巷子的。所有的银两都给了那个所谓的铁嘴张判,如今自己的身上连铜钱都不剩几个了,再去寻门路,又哪来的门路?
她怅然若失地在街上走了半日,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是笑。哭着自己如此不争气,竟然将姐姐的救命钱被人骗了,笑着自己遇上了这般好的姐姐,给自己熬鱼汤,梳发髻。只是如今心里的千般疼万般痛,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摊着两手一无办法。
渐渐天黑,繁华的京城进入另一番天地。灯红酒绿的世界像是从地底里翻出来似的,一下子就将白日的端庄给颠倒了。
沈灵昭走在街上,处处是衣衫薄如蝉翼的女子,她们或浓妆艳抹,或云鬓倾斜,将手中的锦帕甩在过往的男子面上,娇笑着呼唤:“大爷,您来呀~”
沈灵昭的面上闪过一丝嫌鄙,她想起在山寨中的那些年,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对她甚至不如山寨里看门的一条狗。今日抢得了钱财,高兴了,赏她一口肉吃,然后几个人一边看她吃肉,一边嘶吼着在她身上驰骋,若那日收成不好,便是连馍馍都没有一口,山寨里十数个,一人上来掐着她的肉蹂躏一番,只叫她生死无门。
沈灵昭蓦地摇了摇头,一口银牙狠狠地咬着唇,不,她不想再回到这一步。
只是不知为何,抬头再看过去时,那些烟花女子的脸都成了沈潋卿,个个都挥着手绢在招呼她:“好妹妹,我给你炖了鱼汤,你坐下了慢慢地喝。”“好妹妹,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模样,姐姐我给你梳头。”
到了最后,却是最心酸的画面,沈潋卿双目垂泪,哭泣道:“好妹妹,你当真不想救姐姐了么?姐姐不想死,不想被人浸猪笼,不想被人淹死在那肮脏的河中。”
沈灵昭再咬了咬唇,随后只觉得唇间有一抹腥甜。她皱着眉笑了笑,伸出手指将那腥甜在唇上抹匀,然后理了理头发,抬着头跨进一间看似最为奢华的青楼。
“我找这里的老鸨。”沈灵昭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将你欢我爱的青楼****斩断,所有的人都转头看了她一眼,沉入一阵短暂的静默,随即一声娇笑在沉默中翛然炸开:“公子,你输了,这杯酒该你喝。”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沉默前的那一刻,喝酒的,欢笑的,唯独没有她这般孤独的。
“你找老鸨?”有个年纪看来三十五六的妓女,手上拿着一杆水烟枪,看了沈灵昭一眼,“你来卖身?”
“是,我来卖身。”沈灵昭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角的泪,随后扬起一个灿若朝霞的笑脸,“我来找老鸨,我要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