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恒见张信平安,谢过易水寒,易水寒遂留住方子恒,道:“方大人,你可知此举,只会害死二叔。”
方子恒不解,易水寒道:“若是将他留下,我只会带回三江口看护,却不会杀他,可是这一走,便是要了他性命。”
方子恒一愣,转瞬明白过来,张信不死,牵连的将是雍州府上下。
傅用执意带走张信,或许便是京中之人授意。退一步而言,即便傅用有心私放张信,张信亦不会答应,只有他赴京受死,方能保全雍州府。
易水寒望了望被俘的钱塘将士,道:“庆王一脉,终究没有逃过九王宿命,蒲牢重铜甲,从此绝迹。”
当年九王戍边,先帝引龙生九子之故,封九王为大明九子,各领一子,镇守九塞。
如守备营的鸱吻乌金甲,便是当年燕王府的战甲。北归之时,朱棣留朱能率燕王府将士镇守扬州,改称守备营,鸱吻乌金甲便赏赐给了朱能。秦王早逝,秦王一脉因古千秋的离朝,赑屃鎏金甲退出雍州。肃王、代王、辽王先后被废,囚牛火铜甲、狻猊古铜甲、嘲风青银甲亦相继消亡。
方子恒摇头道:“是是非非,何时乃止。”易水寒对方子恒境遇略知一二,正是易歆战死那一年,方家一落千丈。或许同病相怜,易水寒道:“方大人,你孤身一人,万事小心。”方子恒不知易水寒何意,易水寒却不再驻留,令龙唤杀掉倭人,只留大岛给方子恒。
永乐二十年,易水寒夜袭钱塘,两千人之众斩杀钱塘守军一千六百二十三人,活捉七百,生擒通敌叛将张信,东海倭人头目大岛。
此战易水寒震惊朝野,凉州易家精骑之锐,再度名扬天下,声威远播。
常玄胤睡到午时方醒,见窗外荷塘边,小主独自一人闲坐,遂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梳洗一番,常玄胤步行至荷塘边。
小主一身轻纱,长发散落肩头,白皙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瑕疵,不知世间怎会有如此纯净之人。
小主见常玄胤站在那里,笑着斟满茶杯,推到对面,道:“小伯爷昨夜看的还不尽兴?”常玄胤低头坐下,道:“小主,在下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小主双眼一弯,嘴角露出一抹坏笑,道:“已然教小伯爷看的通透,还能如何,不知小伯爷可敢以死谢罪?”常玄胤听罢,正色道:“若是小主如此方可解气,容玄胤寻回李孑弋,自来水云漫受死!”
小主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伯爷的这条命,我便暂且记下,日后定要取走!”
常玄胤呆坐片刻,问道:“不知今日可有李孑弋下落?”小主道:“有,亦是没有。”
常玄胤问之何意,小主道:“却有李孑弋下落,但是知晓下落之人,不在金陵。”常玄胤急问何处,小主笑吟吟的顿了片刻,才道:“宛陵。”
常玄胤一听宛陵,近在咫尺,忙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宛陵寻他。”小主朝笑道:“小伯爷,你是朝廷之人,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忌讳莫深,岂会见你。”
常玄胤寻思一番,道:“既然如此,还请小主施以援手,常玄胤没齿难忘。”小主好奇道:“李孑弋对你,当真如此重要?”常玄胤道:“我自幼长在李家,李家人待我如至亲,更何况李孑弋被流放因我而起,他的命,比我的命重要。”小主道:“小伯爷情深义重,可惜身在朝廷,不然定是英雄人物。”
常玄胤再三恳请,小主道:“我可以与你同去,只是此行若有凶险,小伯爷莫要怪我。”常玄胤道:“小主放心,我自然保你周全。”
小主又是一笑,吩咐几句,便与常玄胤赶往宛陵。
钱塘城破,消息火速传到京城,朱棣召集解缙、金忠、邱福、胡广入御书房商议。
四人入了御书房,朱高煦、朱高炽两位皇子,已然在旁。
六人下首站定,朱棣道:“朱能尸骨未寒,扬州又添新乱,松江、钱塘连番出事,列位臣僚,此事如何处置方才稳妥?”胡广禀道:“张信通敌,人赃并获,依本朝律法,定斩不赦。”金忠道:“张信镇守钱塘多年,通敌之事,殊不知是否另有曲折?”朱高煦道:“鸾奘在张信镇守衙门捉住几百倭人,连同进犯三江口匪首一并在内,金大人认为此中曲折在何处?”金忠道:“张信在钱塘,爱民如子,政绩斐然,御史称赞有加,通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与之相悖,臣只是一时不敢相信。”胡广道:“张信狼子野心,由不得金大人不信。”
朱棣见解缙一语不发,问道:“首辅大人有何见解?”解缙道:“张信通敌,其中是否另有曲折,还是将他押解回京,交由刑部讯问,才好断言。”胡广道:“证据确凿,何须刑部询问?”解缙道:“张信通敌,殃及不过钱塘、句章二城,只是近来扬州多事,松江府王靖亦是身死,摸不清这其中的蛛丝马迹,只怕还会要再起事端。”朱棣点头,道:“既然如此,将张信押解进京,交由刑部严加审讯。”
诸臣无疑,朱棣又问道:“邱福,张信乃雍州府督主,亦是你的门下,有何话说?”邱福痛心道:“老臣愚钝,不知张信包藏祸心,竟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有负皇恩。”朱棣道:“你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军务繁重,张信久不在你身边,这失察之罪,亦是怪不得你。”
金忠问道:“松江、钱塘两府镇守空缺,不知陛下是否派人顶替!”朱棣道:“松江、钱塘防务不可松懈,吏部要慎重斟酌,莫要再出张信之辈。”金忠道:“易水寒兵祸钱塘,若是不降罪,只怕难以服众。”朱棣并未应声,只是道:“两千人破钱塘,凉州易家尚在。”
金陵南镇扶司中的一处偏僻小院,便是关押张信的牢房,每日酒肉不断,丝毫没有囚徒之苦,反倒安逸。
傅用与方子恒时常前来探望,期间方子恒几次欲放张信逃走,可惜正如易水寒所说,张信不愿牵连雍州府,一心赴死。
张信的临院,便是那大难不死的朱鹏,张信无人说话,心中烦闷,便叫来朱鹏同自己饮酒解闷。
自从被蓝若姬救活,朱鹏始终住在南镇扶司,无所事事,只好日夜勤加苦练古家功法。
朱鹏头脑木讷,或是因而心中无陈杂乱意,学武倒是颇有灵心,无人指点,却渐窥门镜。
朱能生前时常赞许张信忠勇仁义,朱鹏早已敬佩有加,此番相见,自是愿与张信同处。
闻听张信通敌,朱鹏却是不信,只道是方子恒抓错了人。
张信对此不愿多言,多是讲其昔日镇守雍州过往,以及前朝九子的轶事,听得朱鹏深迷其中,日日来陪张信闲话。
这一日,二人说的正是兴起,方子恒到来,手中是京城的传信。
张信问道:“京城的消息?”
方子恒点头,张信早已料知,咂一口酒,问道:“何时上路?”方子恒道:“纪纲大哥命即刻启程,傅用正在收拾行囊。”
张信不愿见到方子恒一脸苦相,道:“事已至此,你何须愁眉苦脸,大丈夫敢作敢当,输与易水寒,亦是算我还易歆大哥一命。”方子恒道:“老都督在京中万人之上,当真回天乏术?”张信道:“若是救我,便要赔上雍州府众人的性命,你与傅用亦是难逃一死。”方子恒作揖,道:“子恒多年来蒙二哥多方关照,不曾报答一二,若有差遣,子恒定当全力以赴。”
未了之事,张信心中只怕太多,如何道的完。
想过一番,张信只是叮嘱道:“易水寒太过机敏,手下皆是些能征善战之将,你与傅用日后莫要招惹他,小心为上。”
方子恒想起在钱塘与自己对招的鸾奘,刀似疾风,生平仅见!
三江口,藏龙卧虎。
易家八执事,不可想象!
朱鹏身感张信为人,道:“方大人,此去京城,恐一路凶险,朱鹏不才,愿一路相随。”
方子恒察觉到朱鹏有不寻常之处,却不知竟然修习古家功法,道:“此去京城自有锦衣卫一路护佑,你不需同去。”朱鹏道:“小人得方大人搭救,无以为报,整日在南镇扶司无所事事,终不妥当,愿尽些绵力,还请方大人成全。”
张信遂是道:“小兄弟忠厚,不应埋没在此处,随我同去京城也好,教老都督为他谋个官职,亦是对的起太傅在天之灵。”
方子恒见张信开口,便点头同意。
不多时,傅用收拾停当,门前等候启程。
一行人上路,方子恒送至桃叶渡,再拜张信道:“今日一别,与二哥或是相见无期,那龙潭虎穴,二哥为何执意要闯?”
张信壮志未酬,岂会甘愿赴死,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阴谋者,必死于阴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