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监,一墙之隔,似乎可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织羽星野坐在靠窗的角落,百无聊赖,于是吹起了口哨,调子是幼时在草原跟着牧羊人学来的,悠长婉转,那时候,听得此声,羊群便簇拥着归家。
家?他的家在哪呢?
五岁被送往终南山修行,七岁回京都,没见上母亲和哥哥最后一面,便被舅舅带到草原。他见过很多人,也做错过很多事,不过大人们从不与他计较,因为他是没有娘的孩子,他是需要区别对待的孩子。
仗着这一条件,他也任意妄为了许久,或许今日之事,便是注定要发生的。金钱豹固然可恶,却罪不至死,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在错误的地点,对着错误的人,他做了自以为正确的事。
吱呀一声,牢房被打开,夕锦站在门口,抬着食盒,道:“能在监狱吃宫廷御膳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翠翠让我带来的。”
织羽星野依旧呆呆地吹着口哨。
“怎么?蹲监狱蹲傻了?”夕锦放下食盒,摆好碗筷,“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吗!”
织羽星野转过身,张开嘴等喂。
夕锦甩手一个食盒盖子:“自己过来吃!”
织羽星野瘪瘪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夕锦站在门边都能感受到小孩的低落情绪:“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会让你全身而退的。”她绝不是在安慰他,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小孩躺在地上,依旧默不作声。
夕锦走过去,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躺下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孩终于出声:“我在看草原的星星。”
星星?夕锦只望见矮小的房梁,她转头,是织羽星野认真的侧脸。唉,小孩真是太难哄了。
她抬手挥出一团萤火,顷刻间,一片银河倾泻而出,璀璨的,闪耀的星星徜徉在空中,像将落未落的露水,折射出七彩之光。织羽星野惊叫一声,坐起来,夕锦不动声色地悄悄拉近距离。
“织羽星野。”她第一如此正经地唤他的名字,“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嗯?”织羽星野转过头,却接到了一个吻,以及那人粉嫩的脸颊,灵动的双眸,温润的嘴。此刻万籁俱寂,明明头顶是华美星空,他却无心欣赏。
“果然。”他听见她说,“你根本就没有恐女症。”
从遇见她的第一天起,织羽星野就知道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他说:“夕锦仙官总是思虑过多,或许有时候,你可以选择,把脑子落在草原,吹吹风。”
头脑清醒总是令人徒生烦恼,他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傻子,如果本身不是,那就装作是。
夜已深,伍府却灯火通明,嬉笑之声,依稀可闻。
伍陈情领着类,穿过长廊,推开一扇暗门,屋内墙壁绘满了蔷薇,远看是黑色,近看却是深紫色。大片大片,绝望盛开在墙壁上的蔷薇,它们相互依偎,又因为枝干上的尖刺而渗出血来。
屋中央架着屏风,烛影幽幽,薄纱上映衬出几道身影,不知是谁弄翻了榻上的水果盘,晶莹的葡萄滚落一地。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出声道:“是陈情吗?”
伍陈情低头行礼:“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办妥。但因为前几日,圈养象妖的第三据点被捣毁,中顺大夫定好的象牙五重檐宝塔还缺几块料,工匠问您能不能用普通象牙替换。”
靠在榻上的伍怀运怀里搂着一个粉面兔妖,他抚摸着那对柔软的兔耳,道:“哼,咱们圣上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呢,为了区区妖奴大动干戈!最近皇家对市场查得紧,先关闭几天。中顺大夫要的东西得准时交,让工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看见屏风外的类,咽了口口水,“类,你进来。”
伍陈情听此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自觉退下了。
伍怀运松开了兔妖,拍拍自己的腿,类跪在地板上,将头乖巧地伏在他腿上。
“乖孩子。”伍怀运轻轻抚摸类的长发,“明日复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你会很清楚。”
类伸手,环住他的腰,无意间碰到个花鸟纹银香囊,笑了,“主人对我如此好,我定然谨遵吩咐。”
“是呀,你当初想进国子监我都送你去了,全京都可没第二个入学国子监的妖奴了。”
身旁的兔妖贴上来,不满道:“主人偏心,类一来你就把我晾在一边了。”
借着兔妖的掩护,类快速将那香囊摘下,兔妖借着袖子宽大,遮住伍怀运的腰,又换了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上去。
伍怀运没察觉什么,搂住兔妖笑道:“怎么会,你也是我的小心肝,今晚你们两个都留下来。”
“主人,陈情公子准备的证词我还没背下,今晚恐怕不能伺候。”
“哦?”伍陈情侧过头,盯着类的眼睛,“那你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类似乎松了一口气,起身没走几步,又听见伍陈情的声音。
“类,主人的话你可要谨记。这样,你的妹妹才能像你一样,有好日子过。”
类转身,瞧见他指尖一簇粉色的狐狸毛,点点头,便出去了。
院内,依旧下着雨,几个侍卫见了他便围上来,说是奉了大人之命,来保护他。
保护?监视还差不多,他想,你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