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对参与者开放的休闲会所四楼休息区,元驹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下方的街道。
那里人来人往,穿着制服的NPC和藏头露尾的参与者混杂在一起,一如小时候常常观察的蚁群一般,勤勤恳恳且无知无觉的挣扎求存着。
“嘿,装什么深沉呢?”
突然元驹感受到后脑一痛,茫然地转头望去。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名扎着长马尾的红发少女,正俏生生的向他绽放出笑颜。
她叫鱼心怡,曾经的玩伴之一,如今或许是唯一一个他能够信任的最重要的人。
鱼心怡见元驹无言地望向自己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这还是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心没肺的色胚吗?
“发生了什么?”她表情严肃了下来,走到元驹对面的位子坐下,语气缓慢的问道。
“我昨天见到周哥了。”
“……”
鱼心怡无言以对,自进入试炼界以后没多久,对方不再喊那个人周哥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再次听到这个称呼。
“他过得很狼狈,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
“……”
鱼心怡没有贸然插口,就像元驹熟悉她一样,她也十分熟悉对方的性子。他现在需要的是倾诉,是自己说服自己走出来,而不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劝慰。
“只是我发现我还是无法忽视他。明明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明明……”
元驹说到这里拿起桌子上的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呛得咳嗽几声过后悄然转变了话题。
“呵呵,当初家里逼着我记住那些令人头大的资料,学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我还嫌他们管得严。羡慕可以无拘无束随意玩耍的周哥,甚至离家出走让周哥给我收拾烂摊子……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学习那些,真像周哥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早就埋骨于这试炼界中了吧?”
自嘲一笑过后元驹陡然抬头望向了鱼心怡,露出了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神情。
“呐,心怡,你说换成你,什么都不知道,连能力都无法使用,能像周哥一样活下来吗?”
“啪。”
迎接元驹的是一只毫不留情的玉手。
元驹一脸愕然的捂住额头,望向了一阵波涛汹涌中再度坐回椅子上的鱼心怡。
“白痴。你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我们不是他,就像他能不靠能力活下来是他的本事一样,我们能使用天赋能力也是我们的本事。你在这妄自菲薄有什么意思。”
鱼心怡越说越气,说到末尾再度站起身来捏住了元驹的耳朵。
“还有,出去别再‘周哥周哥’的了。你想被人笑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以前他周孟要不是因为家势,他能那么嚣张跋扈?你自认哪怕没了家势差距也不如他周孟?”
“哎呦,疼疼疼。别拽了,耳朵要掉了。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你负责吗?”
元驹拍开了鱼心怡拽住自己耳朵的手,疼得直跳脚。
“窝囊废,前一百的人了居然因为一个一千开外的家伙耿耿于怀?只要不挡在前面你管他死活?挡路了再考虑一脚踹开或者一脚踩死不行?”
正当鱼心怡气愤的对元驹拳打脚踢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足有两米高的人形机器人无声无息的滑到了他们身旁。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不是在受到暴力对待?需要我们出面为您主持公道吗?”
毫无波澜的男低音响起,在追打下连连躲闪的元驹抓住了鱼心怡根本不蕴含任何灵元的手,与她几乎一前一后停下了动作。
“呃……那个……我们闹着玩的。”
“了解了。不过为了不影响到本店秩序,请停止在公共区域吵闹,如不愿停止请移步私人区域。”
“嗯,好的。我们停下来就是了。”
“谢谢合作,祝你们度过愉快的时光。”
人形机器人得到应允之后道了一句谢,无声无息的滑向了远方。乖乖做回位子上的二人见此彼此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终于不苦着脸啦?”
经过刚才的一番闹剧元驹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于是他嘴角一弯,再度恢复了平日里的轻佻笑容。
“哎呦,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本大爷怜香惜玉,你没准就要被强制驱逐出这里了。说吧,怎么报答我?以身相许我也勉强能够接受,就当本大爷吃点亏好了。”
“滚。”
眼见鱼心怡挥舞着手臂展现出不怎么发达的肱二头肌,元驹爽朗一笑背靠松软的沙发瘫了下去。
“……”
“……”
二人无言对视了一阵,最终还是元驹漫不经心的率先开口。
“别担心了,我没事。话说心怡啊,你脑子聪明,你替我想想。进入试炼界的人员都是精挑细选而来的,说是全员天才都不为过。你说真的会有人根本无法觉醒天赋,连能力都无法使用吗?周家虽然在星临域很强,但也到不了只手遮天的程度。他们是怎么骗过试炼界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一个周家弃子而已。也就骗骗那些不明真相、没有权利地位接触这些的外人。估计是周家没有明目张胆的破坏规则,其他势力不想撕破脸面,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从元驹面前抢来酒瓶和酒杯为自己添了一杯,鱼心怡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再说你管他做什么?就算他其实能够使用能力,那又怎么样?不知道任何内情,一头撞进试炼界,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能有多少?活到最后的无一不是从一开始就展露头角的天之骄子。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能获得更多资源的只有强者。就算是我们都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除了那些已经放弃等死的废物,谁不是在拼了命的强大自身呢?”
眼见鱼心怡盯着酒杯里荡漾的繁星出神感慨,元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后讥笑出声。
“呵,好一个不问出身不论前尘的试炼界!只凭自身努力抓住幸福和希望?公平公正?真是笑掉大牙了。”
极尽奢华的休息区里,面对面坐于两边的少年男女各自想着心事,陷入了沉思。
……
与此同时,大部分参与者都不知晓的,位于这座钢铁城市地下的某块区域里,钱永安坐在高高坐落于大殿之上的座椅上,细心聆听着手下的汇报。
“……周孟已经从艮门离开。”
如果有NPC看到这个单膝跪于台阶下,躬身等待钱永安命令的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负责管理一方的元宝大人竟然会有这么卑躬屈膝的一面。
钱永安扭了扭有些硌得慌的屁股,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嗯,这么说他还算是有点小聪明,至少知道躲避耳目隐匿自己的行踪。”
一直低头等待钱永安下令的元宝抬起头,露出了犹豫挣扎的表情。然而高高坐于上方的钱永安却根本没有理会他。
“呵呵,对我也保持着戒心呢。虽然跟我交易了,但居然选择当街进行,离开时连永安社的地址都没有过问。难道是我的诚意不够?还是我表现得不诚恳?”
眼见钱永安独自自言自语,元宝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大,大人。我们掩护他隐藏踪迹的事情肯定瞒不住的。真的有必要为一个弃子,跟周家产生冲突吗?”
钱永安闻言,视线终于从漫无目的的游离状态凝聚到了元宝身上。只是如今冷眼俯视着元宝的他哪里还有昨天与周孟交谈时的谄媚?活脱脱一个充满威严的上位者形象。
只见他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浑身轻微颤抖的元宝面前,蹲了下来。
“你以为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没有看到?既然我不主动问就代表你不该说,懂吗?”
拍了拍元宝的肩膀,钱永安看到对方疯狂点头的作态,眼神中闪过讥讽。
“拙劣的表演。常年手握权柄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别忘了,给你权柄的是谁?钱家能让你在试炼界里过上言出纪随的生活,也能一夜让你回到从前。哪怕是我明天就死了,但在我死之前,试炼界钱家的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怕您在试炼界的作为会引起家主的不满。”
“少拿老爹来威胁我。我告诉你,别说是在这里,就算是在外面我做什么老爹也最多就是提提建议。你可能在这里待久了所以不知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我现在走到地表说一句话,你所属的那一脉旁支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老爹甚至都不会多问一句。”
钱永安就那么蹲在元宝近在咫尺的地方,似乎丝毫不怕实力远超于他的对方会暴起发难,就那么静静地俯视着他。
良久,直盯得元宝汗如雨下,撑住身体的双臂如风中孤竹一般摇摆不定,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回座椅慢慢坐了下来。
“你没有出手,这很明智。是啊,亲人受家族护佑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自己在这里颇具权势只需要看我脸色,而我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钱永安轻笑一声,再度恢复了一开始撑脸靠坐的懒散姿态,懒洋洋地继续说道:“本来我根本不需要跟你废话。不过今天我心情不错,破例解答你心中疑惑。免得你办事的时候有其他心思。”
“不敢。”
“哼。”钱永安冷哼一声也没有再做责难。
“我钱家以财富闻名,论实打实的势力确实不如星临域周家一筹。不过在这里正好相反。既然周家敢阻碍我们向星临域铺路,那我们搞点心知肚明的小动作又有什么关系?交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点事情根本不会导致我们两家彻底撕破脸皮。”
“可也没必要加深矛盾不是吗?”
这回钱永安没有对突然发问的元宝发怒,之前的敲打已经足够了,继续加大力度难免有些过犹不及。之前既然说要解答疑惑,自然要说话算话。
于是他微微一笑,点头赞同道:“是啊。没有收益存粹只是恶心对方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你知道周孟身为周家继承人,明明试炼界开启时周家耗费那么多为他造势,为什么之后却又对他不管不顾,甚至调查他的行踪想要对他不利吗?”
“不是因为他是个废物,周家不想让他为家族蒙羞吗?”
听到元宝的反问,钱永安呵呵一笑,眼神深邃的望向了上方东北方向。
“他是个废物周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估计他们也没想到,这个连能力都用不了的家伙会那么难死吧。”
顿了一顿,钱永安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数分,眼神也变得深邃幽暗。
“在这试炼界啊~不怕一开始跳得欢的,就怕那些难死的。往往这种人活到最后就会变成真的难死,会变得处理起来很麻烦。”
沉默了一阵,就在元宝识趣得想要告退,不打扰对方独自思考的时候,钱永安这才再度开口。
“呵呵,自认为摆脱了家族的牵制,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家伙也有一部分原因。如果真能听句劝,凭他排行榜前十的实力,周孟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那……如果您说的那位回心转意杀死了周孟呢?那咱们的付出不是白费?”
“付出?什么付出?我们只是正常跟参与者谈生意而已,保密合作者的行踪和身份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们有做什么吗?”
元宝眼见钱永安如变脸般一脸无辜的看向自己,一时间垭口无言。
“好了。散了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是。”
钱永安挥退了与进来时相比情绪隐隐有了转变的元宝,独坐于大殿中闭上了眼睛。
……
毗邻贝恩森林的青丘林外,换了一身行头的周孟再一次观察了一番四周,收起了黑袍和猫脸面具。
这些东西可没有丝毫防护效果,他可不希望战斗时磕磕碰碰给弄坏了。毕竟花费了他不少积分点,下次回到安全区还是要用到的。
此时的他腰间别着一柄带鞘长刀,身上穿着一身亮银色铠甲,其下是一袭蓝色的内衬。多亏了与钱永安的交易,这才能够买下面具后还能剩余支付铠甲内衬的积分。
这一套装束足有288积分,除了没有防尘功能略有些遗憾外,强度十分可观。如果是换了这身行头的现在再进行那日一般的追逃战,就不会再发生衣服被树枝划破留下满身伤痕的事情了。
“不错不错。不仅有防震卸力的功能,还能勉强抵挡并级野兽的攻击。就算是强级的全力攻击,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削弱。最最关键的是,这身服装穿在我身上那是真的帅。”
由于没有购买拥有伪装功能的余款,只能购买这身的周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如果有选择,比起这身帅气的服装,他更想要那款黑不溜秋能够变色的融景服。
拍了拍脸颊,获取充足休息过后神清气爽的周孟大喊了一句,望向了前方蜿蜒向前的山路。
“好。终于也到了老子能够单独闯荡强级区域的时候了。”
拍了拍以掏空积分的代价换来鼓鼓囊囊的腰包,周孟神情振奋的朝着青丘山走去。
此时的他对庇护所里涌动的暗流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