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天前的一个上午,客栈的洗衣妇洗过一件带有落红的床单后,夏露娜便开始比以往更加粘着穆文墨了,性子对比从前那可真是柔情似水,温柔体贴。谁见了不称赞一句娇媚娘?
此时她们三人来到一座山脚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水壶里都没有水了,便由穆文墨去寻水,夏露娜也要跟着去,他说太阳大叫她在此等待就好了,他不一会儿就能回来。她偏不,她就要跟他一块去。灵禾先受不了她的撒娇,叫她赶紧滚吧。于是夏露娜便笑嘻嘻地跟着穆文墨一块儿去寻水去了,留下灵禾一人看守三匹马,坐在石头上与风对饮。
六月骄阳热似火,可夏露娜牵着穆文墨的手却丝毫不觉炎热,路旁的花草都晒焉了,无精打采,她却兴致盎然,还能蹦跶。穆文墨怕她中暑还砍了片绿油油的芭蕉叶为她遮荫,大热的天牵手,手上全是汗啊,于是夏露娜就改牵住他的衣角,反正是半步不肯离开,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穆文墨倒是也不嫌弃,心里还美滋滋的。要不然怎么说新婚夫妻比翼连枝,如胶似漆呢。
他们顺着鸟鸣和燕子飞翔的方向走了不久便听见了有山泉的声音,两人走了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一泉山水。夏露娜还在山泉边发现了一丛穆文墨最喜欢的蜘蛛百合,在穆文墨装水的功夫,她一直弯腰双手撑着膝盖看着那洁白的花朵,然后高兴地赞叹,“真好看!嘻嘻。”穆文墨将装满的水壶递给她,她接过之后双手捧着喝了起来。穆文墨就着她喝水的功夫将一朵花上的一个虫子捏起扔到了一边的地上。夏露娜将这些看在眼里,然后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蜘蛛百合?”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那别人都是喜欢梅兰竹菊,你明明应该更喜欢竹才对。”
“那我就非得被定死了,就因为他们是花中君子就该喜欢它们?”
“那……那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我不过就是喜欢一朵花而已,你怎么也能不高兴呢?”
“那你不能喜欢它超过我。”夏露娜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委屈,眼里好似马上就要流出泪来一样。穆文墨满脸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摸着她的头说:“怎么一朵花的醋你也吃?”
“我就吃。”夏露娜撅着小嘴一脸娇嗔。穆文墨只能是笑着摇头抚摸她;拿她无可奈何。接下来夏露娜又撅着小嘴双眼瞪大了,天真地仰头看着他撒娇道:“在你心里我要比它重要。”穆文墨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一朵洁白的蜘蛛兰,对她点头说好。于是夏露娜委屈的脸立马如同这苍穹中的太阳一样灿烂了,接着还笑嘻嘻地抚摸着那朵跟她“争宠”的水鬼蕉说:“他喜欢你,那我也喜欢你,你真好看!难怪他会这么喜欢你,不过我才是最好看的!”
一阵微风袭来,那丛洁白的蜘蛛百合就如同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在摇曳着回应她。夏露娜看它们随风摇摆,就笑着指着它们说:“那我就当你们认同了啊。”接着转头对身后欢笑不已的穆文墨说:“你看它们同意了,果然我才是最好看的。”穆文墨笑道:“是,你才是最好看的。”夏露娜听后高兴地蹦跶转身,笑嘻嘻地看着那些蜘蛛百合说:“不过你们的名字也忒难听了。”夏露娜面无表情地说完之后又歪着头思考,然后一脸娇羞又带有两分贼笑的表情面对穆文墨的胸口,对他说:“要不,你叫它露娜吧,怎么样?多好听!就不难听了,不然这么好看的花配的名字也太丑了。”
“只要你高兴,那我便叫它露娜了。”
“真哒!嘻嘻,你看这个名字就只有你知道,嘿嘿,而且刚好我们都是你喜欢的!这样我就不同她争了,因为你叫的它的名字是我的!”
“嗯。”穆文墨就这么惯着她,任意她争宠还把自己喜欢的花的名字改成了她的,满脸宠溺的笑容抚摸着她的脸颊。
在回去的路上穆文墨笑问她:“若是我也像你一样对你喜欢的花吃醋的话,岂不是要变成醋缸子。”
“那是不一样的,因为花是女孩子,所以我因为它们长得好看而喜欢是没有错的,但是你是男人,不行!你不能因为它们长得好看就喜欢。”随后还加上一句,“这是不对的!”
“你这是性别歧视咯。”
“没有!它就是这样的道理。”
“那照你这么说,男人就只能喜欢那代表傲,幽,坚,淡的四君子还有松的不屈不饶了?”
“我觉得你像松柏,斗寒傲雪,坚贞不屈!”
“你不是说我应该喜欢竹么?”
“那……那也行,只是突然觉得松柏好像更适合你。”
“我还以为你喜欢梅花,没想到你却是个花心大萝卜,喜欢百花。”
“略略略,因为所有的花都很好看嘛。”
“你是见了好看的就喜欢。”
“但是我见了男人就只喜欢你一个啊。”
穆文墨听后笑到嘴一直合不拢,将她疼爱地揽入怀中。树荫下两人开始接吻起来,许久才满足地分开,开心地走上了回去的道路。
夜晚时候,夏露娜赤身裸体躺在被窝下同样精光条条的穆文墨怀里,她笑着对他说:“等我们到了外邦以后,我们就开个小店铺,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
“好啊。老板娘,你想开什么小店呢?”
“嘻嘻,我想……开个肉包子铺!不行!太早了,我们开个点心铺吧?要不你去卖冰糖葫芦?卖糖人也行,肯定有很多小孩子买的。”
“我看你就是想自己吃吧,没卖出去全被你给吃光了。”
“哪有,我哪吃得了那么多啊。”
“那不一定噢,给你你就全吃了。”
“那要不我们开个酒楼吧?怎么样?我当酒馆老板娘,谁敢闹事,我打谁。”
“哈哈,那岂不是客人都要被你给吓跑了?”
“不会的,我只打闹事的,人家不惹我,我不会动手的,我是乖孩子,嗯。”
“那我们就开个小酒馆,你当老板娘,算账?算了,还是我来吧。”
“哼,人家又不是不会,只是差了点嘛,我可以学的嘛。”
“那你自己说的,不许到时候又耍赖皮,强词夺理哦。”
“略略略~那我确实又不做生意,学了也没用嘛,我以后会学的啦。”
“嗯。”
“我以后还会学刺绣!我给你做衣服,嘻嘻,好不好?”
“好啊。那你可得学好了,不然绣得乱七八糟,扭扭歪歪的,我可不要。”
“略~人家到时候会学好的嘛,学好以后肯定就好看了。我还可以给你烧火做饭吃,这样的话,万一我要是没学好算盘,你吃了我做的饭,你也不会骂我了,嘻嘻。”
“你这心里的小算盘倒是打的挺好嘛,还没学呢,就已经想好怎么圆了。”
“嘻嘻。”
两人聊了很久关于以后到了外邦以后的日子,生活打算之类的,甚至还聊到了孩子,生男还是生女?穆文墨说男女都一样,生下来他都养。接着便聊到生几个男孩?生几个女孩?夏露娜说男孩太调皮了,就只生一个就好了,女孩子可爱要生对双胞胎,这样子可以打扮她们穿一样的衣服。然后又谈起取什么名字好?生了男孩叫什么,生了女孩叫什么。聊到很晚才停止,穆文墨亲吻她的额头说:“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出了海以后我们就安全了。”夏露娜抱着他,半边身子粘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胸口,嘴唇微瘪——像是委屈了一样说:“我爱你。”
之后两人便都面戴微笑地睡下了,当晚他们两人同时梦见他们到了外邦以后的生活,不过主要是关于孩子——他们在外邦开了一家酒馆,生意很好,同时他们还养育了三个孩子,一个高个的男孩是哥哥,两个可爱的女孩是双胞胎妹妹。男孩长得像穆文墨,女孩长得像夏露娜。两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同时露出了微笑。
她们自到了黎国的土地上以后便不再焦急地赶路了,而是正常地奔走。再过了十天以后,她们便已经快要走出黎国了。夏露娜自端午节那晚之后便学会了绾发,配上了好看的流苏簪子,还打了耳洞。她的衣服也从最开始的纯色女装渐渐变成了各色各样的裙服,就算是下雨天赶路她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点也不嫌麻烦。不过她今天穿的很素——是那件与穆文墨定终身的那套白梅齐胸襦裙,梳了发髻,插着与穆文墨一同买的绿蕊白花蝴蝶步摇和耳环。
她们来到一座高山脚下,灵禾去了旁边的农舍问路,穆文墨牵着马在溪旁喂水,夏露娜在一边的草坪里采摘野花。正当老农告诉灵禾从前面再走一天就可以到大海了,那里有船去外邦时,忽而灵禾感受到一阵杀意!当她抬起头时,瞧见夏露娜手捧着一束缤纷的野花,高兴地朝正在溪边阻止马儿吃蜘蛛百合的穆文墨跑去。穆文墨听见她的呼唤微笑抬头的瞬间面色突然凝固——霎那间夏露娜站立不动了。灵禾和穆文墨的眼睛都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盯着她,接着便红了眼朝她奔去,但是却同时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在他们打斗的时候,夏露娜脸上的笑容依然疆在脸上,她缓慢地低头看着左胸口上淌血的寒剑和染成红衣的裙子,眨眨眼睛,看着地上一大片喷溅状的鲜红血液,她在想那都是她的吗?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穆文墨带伤愤怒地冲出包围以后,含泪来到她身边,跪在地上,抱起倒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夏露娜,抚摸她的脸颊,一个劲地哽咽着唤她:“团子,小团子,小团子,快醒醒,别睡,千万,千万,千万别睡,不能睡啊,不要睡啊,小团子,求求你,不要睡。”夏露娜半睁着眼睛,闪动的睫毛上带着穆文墨的一滴清泪,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扯出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接着,闭上眼睛便再也不动了。只剩下左胸口的血液还在缓慢流动,染红了整件白衣。手中散落的野花也随风而去,飘向了半空之中。
灵禾怒吼着用着最疯狂暴乱,歇斯底里的剑法跟灵云阁二十五人在丧心病狂般战斗,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她身上已经负有好几条血痕了。当她看见夏露娜手边散落的几束鲜花都染上了半边鲜血,穆文墨在血地中抱着夏露娜的身体沉默哀恸时;她颤抖着身子跪在了地上,通红的双眸中不断地涌现出泪滴来。在她停歇的这一刻整个山谷都是安静的,连树动鸟鸣的声音都没有,灵云阁所有二十五名弟子看着她,散立在一旁静默,全部没有再对之出手。灵禾跪在地上看着夏露娜的遗体颤抖着,无声地痛哭着,她很想朝天怒吼一声,但是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就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夏露娜被鲜血染红的尸体之上,最后她颤抖着身体松开手中的剑,泪流满面地低头撞在地上,双手抱住头,恸哭着,因逆位,使得眼泪倒流,划过太阳穴进入额发之间。
穆文墨抱着夏露娜鲜红的身体也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肩上伤口留下的血液与夏露娜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渗进衣物里,浸染了亵衣,也染红了皮肤,再凝聚起来从手肘处滴落。他就那么一直跪着,低头抱着她,默不作声,只有泪水一直在往外流,身体时不时地会颤抖几下。他听不见灵云阁的人跟灵禾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就那么一直抱着她,直到身体麻木,直到太阳西沉,直到黑夜降临,月亮挂上了梢头,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她。最后他抱着夏露娜苍白僵硬满身鲜血的遗体,脚步沉重而均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就那样,走进了黑暗的山林中。灵禾站就在原地,目送面如死灰,毫无灵魂的穆文墨上了山。
面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的穆文墨,抱着夏露娜鲜红的尸身在洁白月辉照耀下的暗黑树林之中,显得十分像是孤魂煞鬼。除了缓慢的呼吸与行走让人感觉不到他生命的存在,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就那么一直抱着她,径直往山里走去,一直走,一直走,彷佛不会停歇。最后,他终于抱着她停在了半山腰下一处开满野花的草地前,他踩上草坪,将她放了下来,将左手放在她后脑勺下,右手抱住她的脑袋往脖颈处贴,然后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在月光中入眠。
第二天清晨当穆文墨被山上的钟声惊醒时,他弯曲卷翘的睫毛之上的露水随着他的睁眼而滑落至眼眸中,他颤抖着眼皮为夏露娜拂去睫毛上的露珠,又随之将她面颊上的露水一一仔细又温柔地擦拭干净,他闭上眼睛亲吻她的额头,最后将她葬在了这片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的土地之中。他亲吻那块“爱妻夏露娜之墓,虚无四十三年——六十一年”的木头碑,然后离开了这里,在山上的寺庙中剃度出家。因哑口不语,主持赐法号“净言”。